王家栋说道:“昨天,上周,狱方又给我打了电话,说前些日子,小卓给我打了那个电话后,有了点变化,开始主动洗脸梳头了,原来她得有半个月不洗脸梳头了,给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希望我能配合他们工作,帮助她尽快走出阴影,恢复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增强改造意识。我心想,我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好总给她打电话,让孩子们知道不太好。再说,你阿姨头走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打过来的那个电话住进了医院,不管我现在跟小卓还有没有关系,都感觉对不起你阿姨,所以就把这事撂下了。今天是探监的日子,早晨监狱就给我打电话,说,别的人都有人探望,只有她没有,每次到了这一天,她的情绪都不好,今天早晨又开始不吃不喝,也不和别人交流,负责她的警察没办法就给我打了这个电话。放下电话后我也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她能有今天,和小圆也是有关系的,另外,我对她的确关心不够,开始疏远,后来防备,我经历过监狱的生活,那种折磨不光是在**上的,精神上也是非人的,所以小圆他们走了以后,我想了想,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毕竟,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彭长宜理解部长的心情,他说道:“接到您的电话,她的情绪应该好点。”
“唉,又哭了——”
王家栋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说道:“我劝了半天,最后才稍稍正常了一些,我今天跟她说了,我说既然你还拿我当过去的部长看待,那么我说的话你就要听,而且是必须要听,不然以后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后来她表示听我的话,我跟她说了,我说,这个日子我记住了,以后每到今天这个日子,我都给你打电话,我说部长的身体也不好了,而且这么远,我探望不了你,以后就给你打电话,希望你振作起来,到时候出来好来亢州看我……说到这里,哇哇的哭,哭得我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人啊,都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既然她能听我的话,愿意听我的话,我也想好了,以后就勤给她打着电话,特别是探监的这一天,我觉得我也就剩下这么点价值了……”
彭长宜感觉到部长心里一定也很难过和纠结,他便安慰他说道:“谁说您就这么点价值呀,对于爱您的人来说,您的价值没有任何人能取代。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想好了,下周五我早点回来,咱们去北戴河住两天,您也散散心,我也散散心,就这么定了,我现在预约应该不晚,您提前准备准备。就咱爷俩,您看行不?”
“不了,太麻烦,你回来两天也有好多事要做。”
彭长宜说:“我回来两天除去陪陪孩子,什么事都没有,跟您说实在的,我也想出去两天散散心,就算您陪我,行不?”
王家栋想了想说道:“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心也挺乱的……”
认识王家栋以来,彭长宜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自己心乱。要知道无论是辅佐樊文良运筹亢州人事这盘大棋,还是细致入微地领会樊文良表露出来和没表露出来的心思,哪怕是自己的儿子的涉嫌犯罪,他都没有心乱过。
那么,是什么让部长的心乱了?难道就因为古卓?
从部长家出来后,彭长宜便去接娜娜。
进了家门后,彭长宜发现院子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冲地面,彭长宜以为是沈芳找的小工,因为沈芳前段时间装修着,刚刚装修完,家具也刚搬进去。他走到台阶时,就听那个男人叫了一声:
“彭书记。”
彭长宜停住脚步,这个人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个人放下水管,走过来跟彭长宜握手。说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市工会办公室的张才。”
彭长宜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人跟沈芳是什么关系,便冲他点点头,说道:“你好,我来接孩子。”说着,彭长宜就走了进屋子里。
娜娜正在看电视,沈芳也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橡皮树的叶子,因为装修,这些植物便搬到了外面,叶子上有了一层尘土。
看见彭长宜进来,沈芳说道:“娜娜,看谁来了。”
娜娜回头,高兴地叫了一声“爸爸”,就继续看电视。
那个叫张才的人也跟着彭长宜进了屋,他说道:“彭书记什么时候学习结束?”
彭长宜说:“结束可早呢,明年春天去了。”
那个人又说:“每个礼拜天都回来吗?”
彭长宜说:“是的。”
那个人不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还能跟市委书记说什么,就有没话找话地说道:“我给你倒点水,没带水杯呀?”
彭长宜冲他点点头,说道:“不用客气,水杯在车上呢,你忙你的,我等会她。”
沈芳有些反感张才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大声对娜娜说道:“娜娜,别看电视了,回你屋,我跟你爸爸说点事。”
娜娜装听不见,坐在那儿没动。
倒是张才识趣,听她这么说就走了出去,继续握着水管冲刷水磨石的地面。
彭长宜见这个人出去了,就站了起来,走到沈芳前面,坏笑着说道:“这谁呀?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也就是三天半不到吧,就俨然成了这个家的主人了?”
哪知沈芳却说道:“你管得着吗?你看,这个大家大业的,总得有个家长吧?怎么,你吃醋了,要不你还回来当家长?”
沈芳的口气里尽管明显透露着挑衅的意味,但是彭长宜无论如何都不能顺杆往上爬,他赶紧说道:“我没那意思,我祝你幸福,祝你快乐,行了吧?”
看着他瞬间认真的神情,沈芳的眼里现出一抹深深的失望,看来,眼前这个男人自己永远错过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彭长宜,成心气我是吧?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遇到你我倒了八辈子霉了,你说我现在招你惹你了?”
彭长宜听沈芳这么说,赶忙点着头说道:“对不起,你批评得对,我刚才只是好奇,这么快就有替补队员赶上了,真是前仆后继啊。”
沈芳一听,低声说道:“你放屁!”
“哈哈。”这时,就听娜娜大声笑了起来。
彭长宜和沈芳赶忙闭嘴,都看着女儿。原来,娜娜正在看电影《甲方乙方》,看到高兴处,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
沈芳看着彭长宜,这才发现彭长宜也在看着她。彭长宜扬眉,又说道:“他什么情况?”
“你管着吗?”沈芳强忍住眼泪说道。
彭长宜赶紧冲她举起双手,说道:“我多嘴了,对不起。”说完,就坐在女儿的旁边,看着电视。
沈芳放下抹布,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说道:“他老婆年初去世了,剩下他和女儿一个人。她女儿今年大学毕业,边创业边找工作。娜娜不是报了一个英语班吗,这个英语班就是他女儿办的。我经常去工会开会,跟他也有些接触,娜娜学英语,有几次我没时间接,都是他送回来的,一来二去我们就由认识到熟悉。”
彭长宜问:“他不上班了?”
沈芳说:“在上,工会办公室不是那么忙,他的时间比我们相对宽松多了。”
“你们俩倒是符合志同道合,准备什么时间结婚?”彭长宜说道。
“你关心这干嘛?”沈芳没好气地说道。
彭长宜说:“我问问,到时我好提前安排。”
“我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沈芳瞪着眼说道。
彭长宜说:“怎么没关系,到时我好安排女儿,给你腾时间。”
沈芳忽然没有了跟彭长宜发火的冲动了,她也就提不起精神来了,说:“结婚的事还没说呢,这几天刚开始有点意思,还没进行到那个程度。”
彭长宜说:“人家都拿自己当主人了,还说没到那个程度?”
沈芳说:“我想好了,不管将来我跟谁过,都不打算领证结婚了,平白无故就让别人骗走了一万多块钱,还不说平时我给他的零花钱,管吃管住,末了还搭上一笔钱!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所以说,能搭伙过就过,不过就各走各的,也没有法律上的约束了,省心。”
彭长宜说:“那别人就会对你更不负责任。”
沈芳眼圈红了,说道:“这个年头还指望谁能对我负责任……”
彭长宜一听,后悔自己不该招惹沈芳,就赶快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你要慎重一些,半路夫妻不好混,需要彼此包容,包容对方的一切,哪能像年轻时候搞对象那样,彼此都是一张白纸?”
听他这么说,沈芳哭了,他想起跟彭长宜曾经年轻的时候……
彭长宜见沈芳动了感情,就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娜娜什么时候学英语?”
沈芳抹着眼泪,红着眼睛说:“下午三点。”
彭长宜说:“那是我送,还是他送?”他往外努了努嘴。
“这个……问问娜娜。”沈芳说着,擦着眼泪,冲女儿说道:“娜娜,你下午学英语是让爸爸送还是跟张大大一块回去?”
娜娜回过头,看看爸爸,又看看电视,说道:“我跟张大大一起走吧。”
不知为什么,听了女儿这话,彭长宜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也许女儿觉出爸爸的沉默有些不对劲,娜娜就回过头,说道:“爸爸,我下午跟张大大一起回去,两个小时后你去接我,我再跟你回去,好不好?”
彭长宜冲着女儿笑了一下,说道:“好的,我去哪儿接你?”
沈芳说:“下午五点多点你就在市工会家属院门口等她就行了。”
彭长宜说:“我不认识工会家属院。”
沈芳说:“就在工会后面。”
“好。”彭长宜说着就站了起来,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娜娜,爸爸走了,下午见。”
娜娜的眼睛舍不得离开电视,冲爸爸摆摆手,说道:“再见爸爸。”说完,看着电视咧着嘴不停地笑着。
彭长宜走了出来,老张还在拿着水管冲洗着地面,给院子里降着温。看见彭长宜出来了,就说:“彭书记,你走啊。”
彭长宜冲他点点头,说道:“你忙。”
等彭长宜快走出胡同的时候,后面传来老张的声音:“彭书记,等等。”
彭长宜回头,他不知道他叫自己干嘛,就看着他。
老张向他一伸手,说道:“借一步说话。”说着,就跟着彭长宜往出走。
彭长宜来到车旁,他不打算让他进自己的车,就站在车头说道:“什么事?”
老张看了看胡同,见没人出来,就说道:“今天正好碰见你了,所以有句话想问彭书记。”
彭长宜冲他点点头,说道:“请讲。”
老张低头想了想,说道:“是这样,你们的情况我听到一些,也听小沈说过,不瞒彭书记,我前几天已经公开向她表白了,但她没有公开表态,似乎有什么顾虑。我知道,自从你跟小沈离婚后,也一直没找,我就想,是不是她的顾虑还在你这儿。”
彭长宜皱着眉,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老张又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有可能吗?如果有可能,我就退出,如果没有可能,我就继续追求,前提是我不能妨碍彭书记的幸福生活。”
好笑!彭长宜在心里冷笑道,但是他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说道:“我要说的是,我不会妨碍你们,你大胆地去追求,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来是看孩子。”
“这我知道。”
彭长宜说:“那好,我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没了,我知道彭书记是爷们,说到就会做到。”
彭长宜冷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坐进去,拧开钥匙就朝前开去。在经过胡同口的时候,他用余光看见沈芳走出来了。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门口。
沈芳又进入到了下一场的恋爱中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和沈芳没有再婚的可能,但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沈芳是自己的前妻吗?就因为他和她生了女儿吗?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她复婚,却心里还有些酸味?这一点彭长宜自己都想不明白。
路过回民街,他想起要去买五香花生米,上次他带到党校一包,结果被大家抢没了,他这次回来,要多买些带回去。
当年老胡认识的那个老师傅已经不在了,他的儿孙们继承了他这门技艺,只是,他们不再手工炒制了,而是改做了大烤炉,这样产量就上去了,味道却比从前逊色了不少。
刚走进回民街,就看到在炒货行的门口,停着一辆清平市牌照的车,他认得这车,是姚斌的,他想开过去,不想跟姚斌碰面,但是晚了,姚斌拎着一袋花生米出来了。而且,姚斌已经认出彭长宜的车,他站在那儿,等着彭长宜下车。
彭长宜不能再往前开了,他停下车,开开车门,走了出来。姚斌一手拎着花生米,一手伸过来跟彭长宜握手。
“师兄,你也回来了?”彭长宜握着姚斌的手说道。
姚斌说:“是啊,长宜,买了花生米我就想,该跟你喝顿了。”
彭长宜说:“呵呵,你买这么多是带回走吗?”
“是啊,老孟喜欢吃,我就多买了几斤,现在天气潮,容易反性。”
彭长宜说:“是啊,我也是买几斤带走,别处的味道不如咱们这个。尽管他们改进了工艺,还是比别处的味道地道。”
姚斌说:“你去买吧,我等你,我联系人,看看卢辉他们干嘛呢,中午你没事的话,咱们哥几个聚聚。”
彭长宜说:“行,我没事,就是下午头三点送孩子学外语,你们定好饭店告诉我,我直接去饭店找你们。”
姚斌说:“那也行,我先走。一会见。”
“一会见。”彭长宜说着,就进了炒货行的门内。
等他拎着一袋五香花生米出来的时候,见姚斌并没走,姚斌见他出来,就降下车窗,说道:“长宜,我约了京海、曹南,我现在去接卢辉,你去接部长,咱们十一点半中铁餐厅百合厅。”
彭长宜弯着身子说道:“你给部长打电话了?”
“是的,他在家等着呢。我先走了。”
“那好吧。”彭长宜上了自己的车。
他跟姚斌的后面,走了一段路后他就拐向了另一条胡同。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瞄了一眼,是舒晴,他便将车停在拐角处一棵大槐树下,接通了电话。
“你好啊——”彭长宜说道。
“你好啊——”舒晴也学着他的口气说道。
这几天他们没怎么联系,舒晴出差了,带着她课题组成员去南方考察了。
彭长宜笑着说:“那边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