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苍茫,不知从何处又刮起一阵大风。云烟飘渺,托举着那一方小小的莲花台。台上那二人隔得远了,形貌已是不大清晰,但朦朦胧胧间那一蓝一红的两道剑光,却好似黑夜中不熄的火,执着的,明亮的,刺穿了层层纱帐般的薄雾。
卷云台上,不知何时已是鸦雀无声。一股肃杀意,不知不觉间笼罩着这方土地,压抑着地上这千百人的心。天际云翻云涌,冥冥中好似有谁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是苍天么,还是那些自以为人定胜天的人?
冷风入骨,卷起几根草茎自玄震面前掠过。他伫立在崖边,狭长的眼眸中仿佛蕴着一泓深沉的泉,目光急切中却隐隐夹带着一抹忧愁,定定望着天空中执着那两道剑光的身影,面容却一点一滴地沉静了。
莲花台下,众人瞩目。莲花台上,那并立不动的两道身影却似乎毫无所觉。半晌,头顶如盖的苍穹已是被墨色的云层遮掩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霎时暗了下来。
只听高空中重光长老一声断喝:“祭剑!”
莲花台上的二人终于动了。
“夙玉,冰块脸!”不远处传来云天青激动的叫喊声,玄震没有回头,目光仍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座莲花石台,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激动。
下一刻,台上那对身影已然站开了几步,在石台的两头遥遥相对。但见宽袖飞扬,二人竟是同时手腕一抖,手中那两柄剑更是脱手而出,如电如练,笔直地刺向了苍穹!
一时间天地都仿佛静了、暗了,便是那翻滚搅动不休的云海都好似凝固了一瞬,唯一的明亮便只是空中那一红一蓝的两道厉芒,蓝光清幽,红芒炽烈,相互交缠着扶摇而上,所过之处煞气蒸腾,竟将沿途那一带云雾都分水般荡到了两边。
地面上围观的一众弟子无不目瞪口呆,他们在琼华派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弘的场面,而造成这一切的竟只是门中两个年轻弟子,当下更是热血沸腾,纷纷露出激昂不已的神情,目光也顿时热烈得如同羲和的剑光一般。
随着众人的脑袋越仰越高,望舒、羲和二剑亦是越飞越高,仿佛就这么刺破了苍天,穿入了九重界,渐渐地,连那红蓝的光辉都被又复聚拢的云烟遮掩了去,天地间又只剩下了空茫的风声。
然而就在这时,滚滚浓云之上,仿佛传自深远的重霄,响起了一声、两声,最终连绵成了一阵巨鸣。那巨鸣如雷电如霹雳,又好似千斤的铜钟嗡鸣,不止空气被震荡得此起彼伏,连地面似也微微颤动起来。
地面上胆小一些的弟子早已露出了惧色,均是瞪大双目,面如土色地望向头顶那一片云海。那一片阴沉沉压在头顶的云海亦是涌动得越来越快,渐渐地转出了一个漩涡般的圆洞,而就在那幽深的洞中,忽地透出了几道淡紫的华辉!
巨响乍起,仿佛一个炸雷就落在了耳旁。玄震目眦欲裂,抿紧了唇瞪视着空中那座玉石台,袖中那只手更是早早捏起了引诀,只待如有不测,便要御剑而起。
但随着那巨响疾射而出的,不过是两道剑光!羲和与望舒如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自云中漩涡中从上而下直刺了下来,似风驰电掣,其后更是带着一串明亮剑影。那剑尖锋锐,带起破空之声不断,足见其势之急,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红蓝交织的光芒,仿佛胸腔中的一颗心也要随之飞了出来似的,但那两柄剑到了莲花台上之时,忽地一个转折,颤动着停在了各自的宿主身前,接着万丈光芒便自剑上迸射而出,刹那间吞没了夙玉和玄霄的身影。
卷云台上狂风骤起,吹得众弟子东倒西歪,大半坐倒在了地上。但却无人抱怨,众人的目光所及,全在那异变突发的莲花石台上。只见台上那万丈明光似雀屏渐渐收起,合成了巨大的一束,沿着那一串剑影仍未消逝的痕迹,直插入了云海漩涡之中!
想不到阴阳双剑形成的剑柱竟是如此气势惊人!玄震怔怔地望着,心神不免动摇,只是为了网缚妖界便已是这般壮丽,若是有朝一日带着琼华派升入九天又不知会是何等壮阔景象?
他这念头不过一闪即逝,眼前那光柱却是越来越明亮,莲花台似也难以承受这强大的皲裂,远远望去玉白色的光洁莲瓣上竟出现了丝丝裂纹,至于玄霄、夙玉二人,却早已湮没在了波澜的剑光之中。
忽地又是一声巨响,地面竟也隆隆震动起来,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众弟子又有好些跌作了一团。玄震从崖边略退回了几步,回眼再看那光柱,却见其上光华流转,似是又盛了几分。
再抬首望向天穹,云海激荡,那漩涡更是缓缓转动,忽地又是一阵巨响不绝于耳,这次却是从云中掉下了几团紫红色的火流星,那火团飞来之处正是光柱的尽头,其速亦不比仙剑弱几分,不过眨眼间便到了众人头顶。
“闪开!”重光、青阳几位长老的大喝声中,众弟子纷纷闪避。
一时间天摇地动,砰砰咚咚钝响不停,更有狂风卷着飞沙走石,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稍有不慎便要被迷了眼、额头上多个肿包。玄震眉头一皱,周身忽地青光大放,一股清风如柔波裹在了身周,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屏障,那些落石飞沙一触便被弹到了两旁。
然而还不待地上风沙略缓,便听见风中忽地响起了一记惊呼。那惊叫声初时不过出自一二人之口,后来却响彻成一片。
玄震心头一颤,忙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青光闪闪的太极,背后春水清啼一声,脱鞘而出,盘旋着到了他头顶。玄震在心中将咒诀默念几遍,右手二指并起直指前方,怒咤一声:“风——起!”
天地间那阵狂风本自肆意来去,忽地便似通了人性,渐渐汇成了一股,玄震凝神屏息,眼中精光隐隐,指尖更是竭力稳住直指前方,大风终是屈服下来,顺着他意铺陈着向前推去,霎时间茫茫烟沙便被渐渐盖了下去。
然而当看清眼前那一幕时,他却是浑身一震,本就苍白的脸庞更是失了血色,手指也终是忍不住轻抖了起来。
但见卷云台上,原本平整的一片片草坪,如今却多了一个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坑中陷着数丈高的紫红色巨石数枚,再细看,那些紫红色巨石竟都呈卵状,有些则早已破成了一堆碎块。再环顾坪上,鲜血染地,痛呼不绝,众年轻弟子早已四散奔逃,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是……那是……
“师兄,大师兄救我!”其中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弟子远远看到了玄震,面色顿时一松,忙不迭朝崖边跑了过来。
然后忽地一声巨吼在他身后响起,接着便见一只数人高的巨大怪物扑将上来,那怪物似狼似狐,通体毛色呈红色,背后更生有古怪紫翎毛数对,随着它奔跑上下飘动,看着极是诡异。那名男弟子一转头见了怪物追来,尖叫一声,急急惶惶去拔腰间佩剑,但手还不曾抬起,那怪兽已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利齿撕咬了上来!
“啊——”那年轻弟子顿时捂着肩膀滚到了地上,面容扭曲,再看伤处,血流如注,一条胳膊竟已被那妖兽扯了下来。
玄震救之不及,心下顿时一痛,抬眼看向那妖兽时目中更是多了几分愤恨。那妖兽紫红色的兽瞳中却好似掠过了一丝嘲弄,将那条断臂甩到一边,昂首便仰天长啸起来。
长啸声里,咔嚓咔嚓之响不断,玄震拿眼一瞥,更是一惊。原来那些深坑中的紫红色巨石上竟多了好些裂痕,那道道裂痕在卵状的石面上蜿蜒纵横,渐渐地扩散开来,轰然一声巨响,巨石便碎成了好些石块,而石块之后,却是一只又一只妖兽,与方才那只一般凶残,长啸着冲上卷云台,开始了又一番杀戮!
“妖孽岂敢猖狂!”一声怒斥,雷动般响彻卷云台,玄震仰首看去,却是重光师叔已然杀至,只见这位相貌青嫩却霜发雪鬓的五灵长老满面怒色,踏着足下一道深蓝剑光瞬息纵至那群妖兽前,一扬袖已捏起手诀,嘴唇翕动间脚下剑光分作数道,数道剑光眨眼又由一化百,片刻后漫天便都是浅色剑光,似繁星闪烁却带着无穷杀气,随重光一声令下纷纷朝着妖兽们刺了过去。
妖兽痛嘶声里,一大批才从巨石卵中涌出的怪物便被杀死。重光却是半点喜色也无,转身又朝着另一群妖兽杀去,事态紧急,竟是连向玄震招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玄震呆呆站在原地,身前是早已昏死过去的师弟,目光却直直望着前方那片地面。那里堆积着数十只妖兽的尸身,草丛早已被压在了下面,鲜血正从那些红色的皮毛下渐渐漫出,将泥土渗透成一片深红……
“原来这些妖怪,它们的血竟也是……和我们一般的殷红……”玄震目光五味陈杂,喃喃地道。
“师兄,原来你在这儿!”
又是一阵叫喊,此次却满是喜悦。玄震怔怔扭头,却见夙莘带着几名女弟子正从卷云台东面奔过来,这些平日里衣裳一尘不染的女孩子,现下却均是满身血污,面上也沾了尘沙,只是一看到他,那些带着惊惧的眼神里顿时便多了一丝欣喜,一丝安心,好似有了大师兄,便有了依靠似的。
“夙莘!”被那样的眼神一看,玄震忽地回过神来,忆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便是一阵悔愧涌上心头。大敌当前,琼华派这些师弟妹才是自己当保护的,怎么能为杀害他们的妖兽产生一丝半点怜悯?
这般想着,他忙指挥着几位师妹将地上那年轻弟子搀扶起来,自己却反手将春水握在手里,一路护送着他们退到莲花台正下方,那处因守着几位长老和门中较年长有为的弟子,竟成了卷云台上最安全之处。
玄震带着几位师妹刚踏入莲花台下的那片阴影,脚下便是一阵巨震传来。此次震动比之先前几次,尤为强烈。那些妖兽似也被地动所慑,不约而同地仰天长啸起来,只是那长啸听在耳中,依稀多了一丝悲怆的味道。
“看,那是什么?”
忽然,众弟子中有人指着天空大叫了一声。顿时引得其他人亦仰首朝天穹望去,但见空中风起云涌,那巨大的漩涡中光柱愈发耀眼夺目,胜过日月,在那光柱的尽头隐隐现出一团紫光,那紫光朦朦胧胧,却好似与光柱连在了一起,随着光柱缩短不断被拉扯向地面。
地动愈发剧烈,那些妖兽的嘶吼亦愈发凄凉。然而在这嘈杂声里,玄震却听到一阵长笑,那声音无比熟悉,正是发自莲花台前悬空而立的一名老者口中。看着那老者傲然伫立在空中的高大身影,派中那些弟子们脏污的面上不约而同地掠过一抹惊喜,齐声叫道:“掌门真人!”
太清真人却并不曾低头看那些弟子一眼,只是仰首望着天穹那团兀自挣扎不休却仍不断被拉近卷云台的紫色柔光,眼中满是得意欣喜,抚须长笑道:“妖界已被网缚,琼华派千年夙愿终究是要在我太清手上实现,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散漫的菲洛吉、一醉南晖、露露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