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晴好,自午后的花叶间落下,照耀着藤蔓满布的砖墙。墙外繁花似锦,油绿碧叶簇拥着大朵大朵盛放的鲜花,叶若飞凰之羽,花如丹凤之冠,映着天穹更似火如荼,烧得满城尽是火红。
“咔咔咔咔”劈柴声响不断,自树下传来。长身玉立的青年立在树下,不过一抬手一抽柴刀,堆在墙角的一摞摞木块便尽数成了一般粗细长短的柴火,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将十数日内要用的木柴全部劈好。
青年轻吐出一口气,立于墙边正以袖擦额,便听一阵孩童笑闹声转过花树,朝这边近了。再过片刻,便见数个男女孩童踏着满地绯红奔了过来,个个仰着头满面惊羡笑容,在他们头顶数尺高的地方两只脏兮兮的小脚丫正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再高点便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骑大马一般跨坐在空中一柄剑上,那柄剑晶莹剔透,映着凤凰花色似有红晕流转,剑柄处一个木头刀形的坠子随风不住摇摆,五彩丝线在其下妖娆飞舞,惹人注目。
剑上那男孩圆鼓鼓的脸蛋上两道眉毛高高扬起简直要飞入鬓角去,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人瞧见真是好生担忧他会不会这么一头栽个嘴啃泥。只是他本人毫不在意,仍喜孜孜地叫喊着,下面那群小孩仰着脑袋跟了他一路,个个羡慕不已,更是让那小孩眯着眼睛乐翻了天。众孩童追着仙剑跑到青年面前,剑身缓缓下沉,将那个孩子放下地来。那虎头一落到地上,立刻又扑到玄震腿上,其余五六个半大孩童共十几只乌溜溜的眼珠也眼巴巴地瞧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哥哥,再飞一圈罢!”
玄震迎着这好些期盼目光,哪里还能吐出个“不”字,只得轻抖袍袖,春水剑嗡鸣阵阵似是抗议,只是那些孩童欢呼不已,将这细微声响全淹没了去。
另一个男童早已迫不及待地将蹬着小腿爬上剑去,春水剑受此压力,嗡鸣顿止,重重沉了一尺才有气无力似的浮了起来。玄震再一挥手,它也只好慢悠悠地又朝那些孩童的来路转了过去,其间似是为表不满还特意摇晃了好一阵,谁知剑上男孩兴奋不已,地下那群孩童亦是拍手大笑,拔足蹦蹦跳跳地追赶上去,均觉十分好玩,不一会儿笑闹声又渐渐远了。
玄震一面在树下调息,一面兀自想着心事。数日前问明那少女的生辰后,他便以琼花秘术传讯回门派,本料想师尊回信不日便到,届时再将一切向玉儿和她老父说明,只需好好陈列其间种种益处想来那二人便不会拒绝,谁知过了快十日也无半点音讯自西北一带传来。
莫非传讯途中出了什么事,那信并未到昆仑山上?还是师尊另有打算?玄震略感焦虑地暗暗想,他另有一事坠于心头,眼前阴命少女之事无法解决,那南疆之行更是遥遥无期,如此一来,自己的记忆何时才能寻回?
正想得出神,耳边喧闹再起,玄震抬眼一看,满地绯红乱飞,原来是那群小孩又跑了回来。
“大哥哥,大哥哥,有个老神仙找你!”虎头当先喊道。
剑上那个小孩摇头嚷道:“我娘说神仙都是慈眉善目,那个长胡子老头儿凶巴巴的,哪里像神仙?”
“客栈的小二哥说是老神仙,就是老神仙!”虎头不甘地抬头叫道。
吵嚷间这群孩子已到了玄震面前,跟在虎头后面的小女孩含着手指仰头对玄震说:“是‘客似云来’的王二哥叫我们带他来的,他就在巷子口站着呢。”客似云来客栈便是玄震暂居之处,距离此处倒也不甚远,这些小孩常在附近玩耍,与那店小二也十分熟悉,是以才会帮忙传话。
玄震一怔,心道:会是谁?想着刚迈开脚步,便听到一个极威严的声音自正前方遥遥传来:“玄震,还不出来?”说话那人虽不在面前,但真气充沛,虽嗓音不见多高,一字一句听来却是清清楚楚。
那些小孩不知这传音术的奥妙,仰着小脑袋一个个嘴张得老大,四下张望着说话者的真面目。玄震却是霎时便听出了那人的嗓音,当下浑身一震,脱口叫道:“师尊!”一个纵身以向前急掠而去,春水剑一抖,将骑在上面的小孩儿轻轻甩到地上,忙不迭也飘着跟了上去。
奔出巷口,一缕日光迎目投来,玄震眯缝了眼睛朝前看去,顿时钉在当场。一个身着蓝白道袍的老者正肃然立在街中央,玉冠长髯,眉间满是严峻,不是太清真人又是谁?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那些声响到了这位肃穆老者身旁便不自觉地低了八分,便是那些车马行人亦不由得避让开,宁愿绕段路亦不愿惊扰他,太清真人虽是站在这尘世之中,但观其那副泰然自若、威严庄重的神色,与其往日端立在琼华宫中也并无什么不同。
想不到师尊竟不远万里,亲身来到这座小城中!玄震心念微转,猜到师父是为了那个阴命少女而来,更觉讶异,一撩袍摆,拜倒在地:“弟子拜见师尊!”心中暗暗道:那阴阳极盛之人果真如此重要,师尊一派之长的身份也要亲临来带她回去?
太清真人微微颔首,便是见了自己最得意的首徒面上仍不见半点笑意,只是抬了抬手,玄震便觉膝下一股柔和力道拂来,顺势便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又道:“师尊,我曾传信……”
“不必多说,我已尽知。”太清真人道,以发力的那只手扶了扶长须,“玄震,你做得很好。”
太清真人生性严苛,对人对己都吝于夸赞,这一句“很好”抵过了千言万语,已是极大的赞许,玄震听了也不免欢喜,同时心下一凛,师尊既然称赞自己,想来这位玉儿姑娘果真是琼华派要找之人了。
“既然已找到那女子,我们这便带她回去,你也不必四处奔波了。”太清真人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身形却带着一串残影晃到了巷口。街上那些人见了都啧啧赞叹,以为见了仙人,更有些闲人远远站住指指点点起来。太清真人对这些愚民百姓一眼也不去瞧,只示意玄震在前带路。
玄震踟蹰了一下,躬身道:“师尊,弟子在信上已经写明,那位玉儿姑娘家境贫寒,她父亲……”
“为师已有对策,你不必担忧。”太清真人皱眉道,似是觉得玄震有些婆婆妈妈,宽袖一抖,露出袖中一柄白玉拂尘,半点尘垢不染的雪白尘尾无风自动,径直朝着玄震手腕缠将上去,将他左腕紧紧箍住用力一扯。
玄震踉跄向前走了一步,忽觉脚下一股灵力传来,低头一望,泥土之上竟已浮现出两个小小法阵,恰在自己和师尊足下,阵中数十个符文在脚踝边变幻不定,上下浮动时泛出盈盈蓝光。玄震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太清真人道:“事不宜迟,走罢。”接着那些符文一个个落回到法阵中去,蓝光大盛,法阵亦缓缓转动起来。
耳边忽地风声不断,眼前更是光怪陆离,不过眨眼功夫,玄震目中所见流光溢彩总算停了下来,化作一方寒门小院,自法阵中心而起的狂风将院中摞好的一捆捆木柴荡飞了去,砖墙上藤蔓宽叶更是被掀起层层碧浪。
“啊!你们——玄震公子?”
素衣少女从屋内快步奔出,被眼前景象惊得反退了一步,待到看清院中凭空出现的两人中一人面目熟识,这才略安下心,只是瞪大了一双美目打量向玄震身旁,目光里仍有些惊疑不定。
这时脚下法阵已散了光辉,在褐土实地上渐渐消隐无踪。太清真人自持身份,并未向玉儿开口,反倒是玄震在旁恭敬地介绍道:“玉儿姑娘,这便是我师尊太清真人。”说着递了个眼色过去。
玉儿本就聪慧,顿时明了过来,不假思索地扑通一声在太清真人面前跪下,仰首道:“真人,你是玄震公子的师父,想来定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你神通广大,定能救我爹爹,只求您发发善心,便是要我拿命来换也无妨!”
太清真人默然看她半晌,这才缓缓道:“好,果然如玄震所说,是个难得的孝女。”顿了顿又道,“我们这便去瞧瞧令尊罢。”
玉儿一听,知道父亲的咳血病症医治有望,当即满面喜色地答应了一声,忙不迭从地上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裙上沾的泥土,尊崇万分地引着太清真人朝门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露露、散漫的菲洛吉、钟离筠、茶茶、黑翼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