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人?!呵呵。果然不管是前世今生,自己不是啥二代,考试才是唯一出路啊。”就在李略感慨的同时,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四月十五,经过两个多月的行军,唐军和南诏军在剑南道和黔中道交界的融天岭遭遇了,终于摆开了阵仗。
熬过了山高路远,就只为兵戎相见。融天岭,在很久以前的战国时期这里是秦军攻灭古滇国的血战之地。这地方的山川形势天生就是战场--有道是:“群峰如怒向天横,灵脉蟠龙掩危城。霸业宏图枯万骨,烽烟过处尽幻梦。”
天气晴,艳阳高照。
高低不平的旷野上,**万南诏吐蕃联军,以及数万唐军分南北展开,黑压压的如同蚁群,又如层层叠进的巨浪。
对峙之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似乎从一开始前方就在厮杀。两军交战之处,无数人马混乱惊走,空中纷飞的箭矢好像在晴天平地掀起的暴雨。
李略放眼望去,一片如林的长兵器和铁甲,尘土滚滚看不见头尾。身在其中他完全不清楚唐军是怎么部署的,一个火长似乎也没必要清楚,只知这边应该在唐军右翼后方。
不过他很清楚这场战役关乎朝廷对云贵高原的控制权,影响重大!若要想往上爬,此战是最好的时机;战前他已作好心理准备要寻机立功脱颖而出…但很快这种励志之心就被更为强烈的恐惧感和求生欲冲淡了。
呜咽苍劲的号角、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拉开了南诏军进攻的序幕。尘雾和杀声中,马蹄轰鸣,就好像有十面埋伏、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杀来了一般,还不见敌兵就能叫人心惊胆寒。
前面的战事大约已经白热化,李略看不见,战火暂时也没蔓延到这里。只有东北风迎面乱刮,呼啸声中飞沙走石,砂石打在脸上生生发疼,腾起的尘土被风吹来,叫人眼睛都睁不开。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李略一睁开眼,忽然发现前方剑南军骑兵已经败了!侧翼一大群马兵反方向跑来,马蹄声“隆隆……”作响,剑南军骑兵成建制地逃跑。没一会儿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声,然后无数的步军调头向这边奔来,人群丢盔弃甲不成队列,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埋嘛屁!”李略见状脱口唾骂出来。
前方溃败的无数剑南军乱兵绞进了羽林军军阵,指挥前列乱作一团。羽林军属于长安禁卫部队,好歹也算一支精锐,根本不会一触即溃,但自己人乱七八糟冲来已经挫其前锋锋芒。李略看着眼前的状况,这是要战败的迹象?
“噗”!他的左脸忽然感觉一热,转头一看,正见一支血淋淋的箭簇从一个熟人的脖子上穿出来,上面还带着撕扯出来的皮肉,血溅了他一头一脸。李略愣在那里,喉咙忍不住一阵吞口水。
他抬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空中像谁捅了马蜂窝似的,又像飞来了一群吃光一切的蝗虫。刹那间,“叮叮当当”如下了一阵冰雹,不断有人倒下。
“杀!杀……”马蹄声中连绵不绝的呐喊如海啸一般,无数的吐蕃重甲骑兵冲破尘烟席卷而来,前面的乱兵被追得鸡飞狗跳四散只顾奔命。李略这边的羽林军步兵前锋混乱,也很快被重骑从正面撕裂分割,步军顿时不成阵列。
眼前这阵仗不忍直视……李略十岁到十八岁,八年如一日每天六个时辰以上的练习,拈弓、搭箭、瞄准、坚持着;枯燥乏味艰辛,风雨无阻;一天最少一百次,几个动作,重复了一二十万次。这些,就是为了上战场来被一箭射穿或是被一刀砍死?
这时听到郭旅帅的声音大喊:“兄弟们,先后撤!”
李略见状也赶紧挥手招呼自己的士卒向后退避。一大群人正向南蜂拥溃退,忽然听得一声爆喝,“使中军受敌,安用我辈!后退者斩!”
循声抬头望去,不远处一员大将立马横刀,铁甲骑兵簇拥左右,被拥挤上前的败兵立刻被连杀数人。众军惧怕,溃败停了下来。李略听到“中军”这个词,伸着脖子向后方张望,果然见到唐军大旗就在视线所及之处,主帅皇甫惟明仪仗在千军万马中隐约可见!
低落的心情又莫名燃起。主帅在附近,他会看到将士们的表现?
当是时,听见有人大喊:“南诏军先锋猛将罗崇道来了!谁可出战!”
众军眺望阵前,果见一员南诏猛将率重甲铁骑长驱突进,直杀进剑南军纵深。骑兵掀起的尘土随之蔓延,好似那剧烈燃烧的导火索,要引爆整片战场!
李略从肩上伸手过去,摸到了射兔的二石强弓,无比熟悉的武器,让他忽然有一种直觉: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数年的煎熬、无数个梦里的期待,此情此景若是失手,必将后悔千百遍!
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猛将,应该就是南诏先锋大将罗崇道,所到之处无人能挡。那厮左右两翼清一色装甲精良的亲兵,个个猛得不行,团团护住中间的大将。他们身披重甲,马都披着铁甲;箭矢招呼上去,大多被亲兵挡了,亦无法穿其战甲。
李略盯着骑兵中的罗崇道,取箭羽,轻轻搭上弓弦。那股铁骑终于进入了侧前方的射程,最好的角度。
牛筋被大力拉开了,弓弦紧绷在空气中。这一刻让李略觉得分外漫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眼睛、箭镞、目标三点一线,似乎已经融为一个整体……李略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罗崇道,正在随着战马上下有节奏地起伏,能感受到战马冲刺的方向。
在直觉中最恰当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风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了顺风,一切如此完美,完美到令人感动!没有犹豫没有任何理由,“砰”!暴力的弦声在耳边响起。
飞驰的箭矢,满载着希望与梦想,高调地划破空气,急速向前奔去。李略仿佛听见了嗤地一声,尘土弥漫中他看不真切也听不到声音,在莫名感受到箭簇已经刺破了那人脖子上的皮肉。
果然见大将直接翻落下马。孤军深入的一支骑兵好似立刻失去了动力,冲锋停止下来,一些骑士慌乱下马救人。猛烈燃烧的战场导火线就好像被一瓢水给浇灭了。
李略兴奋地瞪眼大呼:“杀罗崇道者,羽林军李略!”
周围却没有将士为他喝彩,这时李略才猛然发现,自己这边已经被重骑兵冲散,刚才竟然毫无察觉。本部将士已被冲击分割成散乱的几块,只待骑兵居高临下屠杀!周围各种惨叫呼喊厮杀之声,无论你想叫喊还是求饶都会被淹没其中毫无作用;人如潮水、尘土弥天,无论你是吓得发抖还是故作凛然,都无关紧要。
抬头看去,只见人头攒动,无数的刀剑在人群中急剧地翻飞闪动,整片旷野就像一大锅烧开的沸水,人如鱼虾在沸水中拼命地挣扎。上空的灰尘似乎沾上一层血雾,让东边的太阳看起来模糊如一团娇艳的血挂在上面。
地面都在颤抖!李略只觉得脑袋发涨“嗡嗡”乱响。“草!”一声爆喝如醍醐灌顶,惊得他回过神来。
爆喝的人是不远处的胡飚,胡飚这厮和李略有矛盾,但此时还能看到熟悉的人,李略心里竟然一阵欣慰,到底是自己人!只见胡飚抡起长柄大刀硬挑了骑兵马刀的侧劈,沉重的钢铁撞得火星飞溅……没想到这厮这么猛,竟然以步战单兵之躯硬挑重骑兵。
“走一个!”胡飚又爆喝一声,飞快地挥舞兵器从左向右一击,顿时刺入右边骑兵的腰部,那种铁刃入肉的特别闷声直叫人胆寒肌肉收缩。
就在这时,李略突然飞快地拉开弓,箭矢对准了胡飚,“砰!”弓弦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响起。霎时间,胡飚面如死灰……战阵上箭矢可不长眼。这是他自己说的。
当他扬言要在背后捅刀时,自己便成了别人的威胁。世上没有谁怕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嗖!”利箭带着劲风,在几步的距离上迎着胡飚的脸飞去。箭矢几乎擦着他的头盔掠过!胡飚惨白的一张脸愣了一下,这才转头一看,只见背后一个敌兵双手高举着长刀立在那里,额头正中插着一支箭。然后软软地像没有生命的麻袋一样倒下。
胡飚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李略。周围刀光剑影没有机会说什么,李略看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急忙向李略靠拢过来,“李火长,我……”好像要说什么话,但这时又一骑没命地斜扑上来。
仓促之下李略一边向后躲避,一边本能地拿起手里的弓去格挡,“嚓”一声弓就被劈成两段。李略毫不迟疑,扔掉坏弓的同时,动作流畅地拔出佩刀。
敌兵正要砍第二刀,但立刻被胡飚的长柄大刀拍下马去。“哐!”重甲骑士摔在地上就爬不起来,李略随即跳上去一脚踏住他的腹部,双手提起障刀对着敌兵胸口的坦鳞甲猛刺下去……那敌兵大张着嘴,瞪圆了双目眼神里满是绝望。
李、胡二人立刻背相抵严阵以待,没有商量没有迟疑,完全是不约而同。
战场上的背,只能交给信任的兄弟。
羽林军步营被打得惨不忍睹,军旗已倒,众兵不知该去往何处,前后左右都是敌骑,逃跑亦难如登天。更灾难性的,又迎上了第二**进的南诏军步军,短兵相接混战厮杀苦不堪言。
李略这边,陈校尉以下整营五百多人早就七零八落,将士们纷纷向两翼溃逃。李略和胡飚前后配合,边战边走,也想随波逐流逃离失败的区域。
只见胡飚蹬着马步大开大阖,霸气地舞着沉重的铁刀横扫,不断有“叮叮哐哐”和人的惨叫声,猛不可当。而李略并不善于用长兵器,手里也只有一把横刀,专门就近护卫胡飚的空档和背后死角。二人此前从未一起并肩杀敌,如今在战阵上倒远近配合攻守兼备,非常有默契。
就在这时,忽闻“钉”地一声,胡飚觉得胸口好像被撞了一下,初时有瞬间麻木,很快一阵剧痛就从胸腔袭来。他低头一看,一支重箭直接射进了自己的左肺,就在这短暂的停顿,又有五六只箭射中了胡飚;而李略因躲闪及时,只是被射中了大腿,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重重地把横刀刺入土地,这才支撑着身体单膝跪倒在地上。
“胡飚!”李略转身扶住中箭而倒的胡飚。
胡飚吐出一口血骂道:“这么多人不身寸,偏偏射中劳资!”
“别说话,我拖你走。”李略扶着胡飚的膀子。
“恐怕走不了。李火长,你快走!我在长安城的老娘就拜托你了。”
眼下乱兵凶凶,剑南军将士都在逃散,周围的唐军越来越少,李略留下来对抗成建制的敌军?俩人都得死!但凡明智的人,此时都应该做出果断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只要劳资能活下来。”
李略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稍微用劲,大腿肌肉就拉动伤口和腿里的箭镞,一阵钻心的疼痛。一个敌兵发现了活着的李略,冲上来就拿樱枪捅,但力度不够,立刻被李略抓住了枪头往后一拉。敌兵吃了一惊险些被李略直接夺了兵器,忙死死抓住枪杆朝怀里用力;不料李略马上改变力道方向,顺势向前面一送,把那敌兵掀翻,直接把樱枪给夺了。
那敌兵见状便不上前,而是对着后面大呼小叫,很快引起了更多的敌军注意。李略预感到马上就要被更多的人围攻,心下一片惨然,这状况恐怕真的要被剁死在战场上。
就在这时,忽然见胡飚挺身而起挥舞长刀一刀斩下,那敌兵霎时被劈成两段。他又反身转来,吐了数口鲜血:“我看见天策军开始反攻了,再挺一阵,说不定还有指望!你我现在谁也不欠谁!老娘....”
话音未落,一群敌兵从附近靠了上来,其中一个首当其冲端着长枪冲。胡飚不再打话,迎上去,一个侧身,哐!重刀拍在那人的头盔上,疼得那敌兵捂头大叫,胡飚趁势摆开架势迎战随后而来的敌兵。李略咬牙紧跟其后,按住那倒地敌兵的脸就补刀,挥起横刀就对着他的眉心猛刺下去,“不!”恐惧的叫喊几乎带着哭腔。
胡飚浑身鲜血却挥动长刀左刺右突,无人能接一招;李略护住他的后翼和近处,敌兵虽多不能靠近。
但很快就见两把弓搭上箭矢举了起来。“嗖嗖”两声,胡飚喉咙一箭、心脏一箭。但是胡飚没有倒下,而是持刀而立着,怒目扫视着的模样。
别的敌军步军士卒见他们勇不可当,一时间不敢上前,只在四面围住。因为李略腿脚不便,顿时有短暂的对峙。
这时一员南诏军将领跳将上来,想用剑砍倒胡飚割其首级。就在这时,李略拼了老命扑将起来,拿横刀截住。“当!”刀剑相碰震的刀锋急剧乱颤。李略拿的横刀是护身短兵,重量轻,对撞非常吃亏;果然蛮将趁势就将长剑欺上来,剑锋一侧,直刺李略的左膀。不料李略不退反进,硬生生借甲胄接了一剑,跨出一大步,同时右手挥起,一柄半尺短匕在空中闪起寒光。
短匕刀柄在手里松紧自如,灵活找准方向,在刺下去的一瞬间,手腕顿时握紧。电光火石之间,外人连动作都没看清楚,尖锐的刀尖已猛刺下去。瞬息之内,李略简直动如突兔、身如利箭,似乎不像一个受过伤的人。
突如其来,蛮将的脸被一瞬间漂白了,惊惧地张开嘴、脖颈的肌肉收缩。李略挥舞短刀的手臂速度太快,平地扫起一股劲风,让蛮将脖子上的肩巾都飘了起来……血喷了李略一脸。
短暂的死寂,短到几乎无法让人察觉。“呀呀……”顿时从四周冲过来一大群士卒,大呼小叫挥起刀枪疯狂地围过来。
“喝!”李略怒目瞪圆,作势拿起胡飚的长兵一扫,凭借仅存的体力作最后的挣扎。
这时便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一波箭雨覆盖下来,带着羽毛的箭矢插在地面上,好像一下子长出来了一片苇草。后面有人大喊道:“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李略转头一看,只见一员唐军大将高举棍棒兵器,跃马大呼,身后一大群铁甲骑兵正在驱马加速。
“援兵来了!老天,天策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围住李略的敌兵见唐军骑兵成集团反扑,赶紧掉头就跑,再也顾不得其他。没一会儿,无数的天策军骑兵便策马而上,纷纷从李略等人身边越过。
奔腾的战马、矫健的儿郎、漂亮的樱枪,天策军骑士呐喊着一个接一个勇猛前奔。李略敢发誓,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威武的铁马战兵!
李略一时间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扶着胡飚尸体,对马队振臂高呼道:“灭了南诏,大唐必胜!吾皇万岁……”
众军没空理会一身血污的残兵,只是偶尔有人转头看一眼,兴许觉得李略已经疯了吧。
此役,唐军反败为胜。
李略因受伤退出战场,但战役还在继续,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南诏军大败,吐蕃兵引军退走;唐军继续向前追歼南诏残兵。
一众伤兵在决战结束后,等到了被征发来运送粮草干杂活的民夫的帮助,他们被送到后军营地安置。
艰难的一天终于结束,夜幕降临时,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风都吹不散。只一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恐怕谁也不知道。现在无数活生生的人再次把血和灵魂埋在了这里,又多了一个故事罢了。
李略的精神已是十分疲惫,又微微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然也许自己会变成这无数的尸首中的一具,然后被匆匆推进某个乱葬坑里被草草掩埋……
他躯干上的箭伤、瘀伤并不严重,比较深的伤口是左腿上的箭伤。小半截箭没拔出来,要拔出来才行。李略脱下盔甲之后,急忙检查腿肚子那一块被射穿的破损处,确认没有碎片杂质在自己的伤口里。如果处理不当,伤口化脓感染,这个时代根本没药品,九死一生捡回来的小命照样会玩完。
柴火堆旁,李略望着火焰说道:“胡兄,今日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去的。你的老娘便是我的老娘,我替你尽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