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随那军士离开面摊,刚进自家所在的巷子口,就听到“叮叮哐哐”砸东西的声音,方向是铁匠铺传来的。
果然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打骂声和女人的哭声。戚绣哽咽的声音,“放开我的头发...有事回家说...别打了,你叫我还怎么见人...你不就是要酒钱么?东家回来了...我去支点...”
“贱妇!你还有脸见人呐!”骂声中又夹带着噼啪的耳光,女人的哭叫十分凄惨。
李略顿时怒火中烧,丢开马匹的缰绳,见明堂有堆柴禾堆在那里,就操起一根就冲到门口,侧身“砰”地一脚踢过去。自家的门板不是被踢开,而是带着铆钉一起直接向屋子里飞进去,门方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身披五十多斤重盔甲的李略身轻如燕,跳一步就跨了进去。
进门一片狼藉,地上满是被摔碎的破瓷片。一个汉子坐在竹椅上,手里还抓着戚绣的头发,二人被刚才的阵仗惊了,都看着一身铁甲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
“放开她!”李略用木柴棍指着那汉子喝道。
郭家汉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气又恼地冷哼道:“女干夫你还敢回来了?今儿个劳资就是来抓你们现行的!”
有种!也可能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李略二话不说,“呼”地一棍就照头扫了过去,那汉子本能地放开手抬起胳膊护自己的脑袋。“啪!”一声巨响,隐约有骨头破裂的声音,木柴直接断成两截,嘶声裂肺般的惨叫顿时响彻整条巷子。
“略哥儿…”戚绣也吓住了,脸色唰一下白得毫无血色,肩膀都在发抖。
李略不作理会,扔掉半截棍子上前一步,抓起那汉子的衣领,“哗”地一声把一块灰布给撕了下来。他径直丢掉破布,铁钳一样的手抓住那汉子受伤的胳膊,硬生生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被人拽住刚刚受伤可能骨折的手臂,汉子哭爹喊娘的叫声惨不忍闻。
李略把起码有百多斤重的汉子拧小鸡一样拧着大步出门,向外面一扔,汉子便连滚带爬地摔进了散发着恶臭的阳沟里,挣扎着爬不起来。
“快住手,要出人命了!”戚绣跟了出来,声音在颤抖。
李略一身肃杀之气,脸色铁青,这样立了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我已升作营队旅帅,上头陈校尉知道果毅都尉张淳德与我有关系。”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冰冷的没有多少感情,听起来却莫名可怕。他不是在炫耀,也不是想狗仗人势……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长安两县的官府绝对不敢擅自处置一个大内禁军旅帅,羽林军的折冲校尉陈功碍于张淳德的脸面也不会真把李旅帅怎样。那胡飚无缘无故打残了人,没人替他说话也不过是降职而已。民不举官不究,举了还要十足的证据。
郭家汉子还没晕过去,一边哭叫,一边畏惧地看着李略。一时半会儿,俩个受了惊吓的男女似乎都没回味过来李略究竟在说什么。
李略缓缓伸手摸到了佩戴在腰上的横刀,“咝…”金属摩擦在刀鞘上寒冷的细响。
“你、你要做什么?”戚绣忙抓住了李略的手腕,瞪圆了惊惧的眼睛。李略的声音:“我帮你挖了伤口的脓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刀面反射着从巷子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丝余光、缓缓地抬起,整个动作仿佛分外漫长。戚绣本可以多尽一点力,阻止李略,比如上前拉住李略的手臂;但她没那么做,甚至最后的时刻她连劝都不劝了,看起来好像是被吓呆在那里,只是看着整个过程。
横刀的轨迹并不急躁,却毫不迟疑。听到一声惨叫,血就溅到了旁边的土墙上,郭家汉子的头重重地落在阳沟里的石头上,一股血污染红了沟里的杂物和污水。
随着刀锋破开血肉的令人胆寒的沉闷响声,以及被血雾染红的空气,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被杀死在污秽之中,戚绣心里一时间十分难受,觉得他非常可怜。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恨过这个男人,哪怕他经常打骂她,她内心里也只有可怜中带着鄙夷。
但仅仅是可怜同情之心并不能支撑她在这样艰难地挣扎生存,一个妇道人家成年累月忍受着流言蜚语,还要照顾一个酗酒成瘾的残疾丈夫,她早就期望着某一天能脱离苦海。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残忍的一幕着实叫她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让一个外面的男人、一个本来就有传言蜚语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杀掉丈夫,戚绣还是很有罪恶感。
她甚至没心思去考虑出了人命后怎么收场,一时在复杂情绪中怔在那里。直到李略唤她:“你去叫人,让邻里去临街官铺里告官,就说是我杀了你家男人。”
戚绣脸色惨白,回头看着他愣愣道:“告你?”她发现李略他杀人后正在那里拿着一块布慢吞吞地擦着刀上血迹。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房子里响起一声尖叫:“杀人了,杀、杀人……”
戚绣依言赶紧去叫邻居,说是略小哥杀了人,一切都是事实。
混乱了一阵,她渐渐才想明白这两天的事。前天李略说什么“没有把握”,刚才又说自己升官、与谁谁权贵结交:是因直到昨晚,他还不能肯定杀了人会不会被重惩,但今天他终于确信原来杀人也不用偿命!
此人处心积虑、哪怕是冲动的时候也不会任意妄为,但在胜券在握时又非常狠辣,杀人的手段更是残暴,着实是个可怕的人。不过戚绣又意识他并非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因为他杀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杀人就算不偿命,也总会有麻烦、要付出代价!杀郭家汉子对他自己显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前日他还把地契白送给戚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好?戚绣自然而然地想到略哥是对自己有意。但细想仍然不通,他年纪轻轻长得人高马大,刚升了旅帅,要讨个黄花闺女并非难事;如果只是想偷腥,更无须如此麻烦,在铁匠铺子上他有很多机会,根本无须做这么多,就算来强的,也没人能制裁他,因为市井坊间本来就有戚绣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
没过多久,官差就来了,先来的是商业街上官铺里的差役,两个差役见李略一身战甲武装到牙齿,哪里解决得了?然后衙门里的官吏带来更多的人,仵作也去了后巷。
只见李略坐在铺子里,杀人的凶器就放在旁边的铁砧上,好像在坐等被抓。外面围了一群皂衣官差,和无数的围观的百姓,却无人敢走进铺子一步。
戚绣在人群中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心中一团迷雾,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官差将百姓稍稍驱散,一个仵作抱拳道:“被害之人已断气,亡者左臂骨折、肩骨脱臼,面部被利刃劈砍成致命之伤…”
一个头戴漆纱幞头身穿青色官袍的人指着李略问道:“人是你杀的?为何杀人?”
“是我杀的。那姓郭的出言不逊,还喝酒、玩鸟、打女人,惹恼了我,本想打一顿出气,不慎失手将其杀死。”李略坐着没动,显得十分无礼。不过看那当官的衣服颜色和幞头款式,就知是不入流的小官,说不定还没李略这个旅帅等级高。
旁边一个戴高筒帽的汉子听罢就想上前拿人,却忽然见李略伸手拿起旁边的刀,那官差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脱口道:“你犯人命,还敢抗拒?!”
不料他起身拿起横刀只是把刀丢出来,以示不作抵抗,并主动交代道:“我是羽林军兴庆宫殿前司下辖大内禁军的旅帅李略,折冲校尉陈功在春明门北,果毅都尉是张淳德。”
那官儿听罢忙伸手阻止差役头目,低声道:“立刻派人去,将此事知会其将领。”
旁边的人问道:“案犯怎么办?”
官儿道沉吟片刻,道:“将后巷尸首带回衙门验尸、收凶器,查明案情后先禀堂尊,再做定夺,切勿轻举妄动。这里留几个人看着,进去叫那李旅帅先到后面回避…若是能写出一张供状更妥。”
外面的戚绣见李略没事,便默默绕道后巷,回自己家中等候。
每一个长得漂亮却过得不好的红颜背后,通常不是一段简单的经历,戚绣也不例外。
若不是从小被卖进宁王李宪府上,也许戚绣会在某次旱灾蝗灾饥荒中饿死,甚至被人当作食物也有可能;又或幸运一些,长大成人嫁到门当户对的穷困之家、过着与以前一样贫穷无知逆来顺受的日子。总之她自从成了王府的婢女,便见识到了与出身环境完全不同的生活,那里不再有饥饿与寒冷只有锦衣玉食。哪怕做一个最卑贱的婢女,也比在家乡过得好。
但没有人是容易满足的,更没有人情愿身份低贱被人任意欺凌、而不羡慕那些养尊处优者。戚绣渐渐明白自己最大的资本和机会,就是容貌。她比其他那些做杂活的丫头长得更漂亮,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宁王李宪在那座富贵的庄园中拥有最大的权力,但他老奸巨猾早已参透世故,就算被李宪看上也只能是一个玩物。戚绣把目光对准了当时是寄养在李宪家的寿王李瑁,这个刚长大还没有多少阅历的年轻公子。
果然李瑁很容易就被戚绣迷得神魂颠倒,一番山盟海誓之后,戚绣忍受着痛苦和反感与李公子偷食了禁果……临时她又莫名恐慌,但后悔已来不及,连想喊人都不敢出声。
她成为郭家瘸腿丈夫之妇以前,只有两次痛苦的男女之事,这便是其中一次。她并不奢望李公子能全部实现他的承诺,这样一个富有的公子只要履行一部分承诺就够了;而且戚绣后来发现自己一下子就有了身孕,情况便更加乐观。
不过她终于认识到自己根本无可能成为皇族的正牌儿媳,而是当时李隆基听了武惠妃的话给李瑁赐婚---杨玉环。于是戚绣没敢轻易透露自己怀上李家血脉的事,她打算先设法和杨玉环搞好关系,然后以期成为李瑁夫妇身边一个地位较高的妾,若是生了儿子应该就有了保障。
可惜世事无常,戚绣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因一次狩猎出游遇见十二连环坞匪寇,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和杨玉环同样是妇人、同样是李瑁的女人,在动荡的一刻却下场迥异。杨玉环运气好被李略抢救了;而戚绣的下场---被盗匪中的一个头目给抢走了。
她被那个头目施暴凌辱,之后被掳回其家中,她无法反抗,否则有更惨的下场、就是被充作营妓被无数的匪兵轮。戚绣因此流产,并因医治不及、后来被告知一生都无法再生育。她还来不及仇恨那头目,很快朝廷派兵剿匪,那头目战死,家中妻妾分财作鸟兽散;并将戚绣当作货物一样卖掉分钱。买她的人就是最后的这位姓郭的丈夫,这位的长相丑陋酗酒脾气暴躁且家穷,而且是个天阉,简直泛善可陈……更不幸的是,因为醉酒他被人挤下城墙摔断了腿。
日子这样过来到了天宝元年,戚绣对生活已经不抱希望。一个无法生育的残花败柳,一无所有还有个累赘丈夫,她很多次都想抛弃丈夫逃跑,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她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推测过,逃走很可能被人卖进窑子……就算被某个普通人家收留做妻子,当发现妇人不能生养、又无须向其娘家交代时,卖掉弄一笔钱重新娶妇是极可能的事,因为百姓人家娶妇就是为了生子。
有时候她很绝望,只想着活一天算一天,实在无法忍受时死掉就算了。
有时候她又很不甘心,觉得很憋屈。且不说大富大贵,连长安东市这些市井中的丑陋粗鄙妇人都不如,一天好日子没过反而被她们嘲笑、背地里说闲话。难道就这样带着羞辱结束一生,然后让那些人再幸灾乐祸地挖苦几句?
没有过朋友,没有亲人,连家也是一个破碎的家;丈夫被人杀死了,她也无多伤感。这样的处境让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自己虽然出身低贱,但上天给了她比绝大多数人更好的容貌,况且底层出身的人又不止她一个,究竟是哪里走错了路?难道是当初不该去招惹李瑁?如果没这么做,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戚绣觉得没脸见人,只想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所以出门来来去去几乎不和人说话。若是这个世上没人认识自己该多好,也想那些七姑八婆不要拿自己的不幸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过她又想起那日在春明大街上见到的贵妃杨玉环,同样是寿王府上的女人,她凭借机缘又成了官家的妻子,尊贵的身份让官员都要敬畏仰视,更别说这些市井妇人,谁敢嘲笑她?她们甚至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戚绣幻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如此尊贵,认识她的人应该感到羞愧、应该认识到她们自己的下溅!如此想象,她心中才隐隐有些飘渺的快意。但有过寿王府上的经历,让她明白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自个心里聊以***。
……
旁晚时分,门外有人敲门,戚绣开门一看原来是李略回来了。李略还穿着甲只是没带兵器,他耷拉着脑袋似乎情绪低落,连正眼都不敢看戚绣,也不进门,站在门口说道:“陈校尉责令我赔偿郭家的抚恤费和丧葬费,但……”
戚绣忙向巷子里左右张望,道:“进来说话,别杵在门口。”
李略愣了一下,走进灶房,自个寻了条凳子坐下。
“吃过了吗?”戚绣又问,对待李略丝毫不像杀夫仇人,她知道,略哥杀郭家汉子却是为了替自己出头。略哥没搭腔,她便猜他饿着肚子回来的,忙揭开锅盖,拿一只粗碗盛了满满一碗绿糊糊的野菜羹。
李略见木桌上热气腾腾的野菜羹,尴尬道:“这样不太好吧…对了,铁匠铺后院我住的房里,箱子底下有一罐钱,只是不够。”
戚绣道:“他们只是叫你赔钱,没打你?”
李略摇摇头,终于忍不住饥饿,端起糊糊喝了一口,顿时只觉口感极差,好像有糠之类的谷物外壳渣子…这个时代,有的吃就不错,只不过戚绣平素就吃这个?他悄悄拿眼又看了她一眼,实在看不出这样白净的一个女子是吃糠咽菜过活的。
戚绣的额头光滑而圆,长着一张鹅蛋脸,与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配得非常恰当,浑然一体天然漂亮,眉宇不露妩媚,却看起来比较亲切。只是她身上的衣裙着实破旧,露出白净的脸和脖子,倒让人不禁想起剥开了一点的糯米粽子。
李略大喝了一口不知什么野菜做的糊糊,胃口全无,便慢慢吃着,一边说道:“陈校尉认为我与果毅都尉张淳德有什么关系,他本想卖个人情;但前天胡飚才因赌博打残别人被连降三级,陈校尉若是对我网开一面便是赏罚不公无法服众。因此命令是又将我从旅帅降到火长,并负责赔偿……倒是那胡飚比较倒霉,昨天才降到火长,今天又因为我做回第四火的火长,被再次降级成了伍长。”
戚绣毕竟在大户人家待过,言谈之中了解不少这些东西,折冲校尉以下的军职她明白。旅帅就相当于百夫长,火长便是队长,伍长便是小队长……从军的人大多无非是想升官发财,李略虽然没杀人偿命,但从二百人的长官一下子降作队长,损失也是很大的。
戚绣听到这里便道:“铺子地契我还是不要了。”
李略似乎有点误解,点头道:“现在我没法子,只好将那铺子算作给你们家的赔偿,那罐钱也算进去。”
戚绣摇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铺子你还留着,我不要了。我给你签押票据交差,就当是已经补偿过。”
李略皱眉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军营,你以后作何打算?那间铁匠铺是我赔偿给你的,又有莫老头帮衬,经营下来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你就别推辞…”
“我的事不烦李郎君再操心。”戚绣的口气忽然有些冷意,女人真是变脸比变天快。
李略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沉默下来。他想了想,自己两世为人,心里确实是一直对戚绣有好感,漂亮却可怜的女人,又很勤快,任谁都喜欢吧;但似乎也不能因为对她稍微好点、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一下,就要求她怎么着。
他起身正待要告辞,借着灶里的柴火光线却忽见戚绣眼睛里水汪汪的闪闪发光,含满了眼泪。灶头里的火焰在摇曳,橙色的光在她脸上光暗交替、阴晴不定,就如同照出了她徘徊不定的内心。
“你……”李略不知如何问话。
戚绣抿了抿朱唇,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美丽洁净的脸,在破旧布满尘垢的低矮破房子里分外异样,反差极大。这间灶房充满了陈旧的味道,所有的东西都很老,因为戚绣的存在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她眼睛里的水珠终于从脸颊滑下来,同时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回去罢,我们不会像那些姘头一般,我也不是弑夫的蛇蝎妇人。略哥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便是。”
夜幕笼罩千里,在同一片黑暗里,每一个地方却有着不同的孤寂。郭家屋宅位于春明坊的深巷角落里,狭窄的空间和高的墙壁让这里采光非常不好;她家的房屋小而低矮,又有些年头了,积了烟灰的房梁、破损的木窗,让整个空间的色调非常阴暗……这时候戚绣才意识到郭家汉子的一点好处,以前他在的时候她没这么害怕。她贴着墙蜷缩着,越怕越睡不着。
人死后会不会有鬼魂?戚绣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刚死时满脸血污瞪着无神眼睛的尸体。她哆嗦着对着黑漆漆的半空小声说道:“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不对,心里不该盼着你死,但并不是我杀的你、也没做帮凶!这都是无奈,我一个妇人真的没法忍受那样的日子,若非过不下去,我的心也不会如此狠毒……”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毕竟这里并不是最恐怖的地方,好歹也在东京大都市里;之所以叫人觉得恐怖,可能是因为刚死了人在外面臭水沟。
不知睡了多久,她一睁开眼,明净的房屋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现实中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草木灰味儿。
戚绣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不敢去掌灯,窗户透风,那油灯晃来晃去的更可怕;再说深更半夜亮着灯万一被别人家看见了可能又有闲话说。这时她感觉软软的胸脯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伸手摸索,发现原来是几天前在道观里祈的吉祥符,系着根细绳子还戴在自己身上。
符是给略哥求的,好几天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发生命案。
据说很灵,在天尊面前开过光,又有道行高的人施法画符。符文画在一张红绸上,包成三角,拿绳子一系还能戴着。略哥说近期会出征,戚绣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除了拜神求符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那座玉仙观的观主是个女道士,道观在城里,因此很受妇人的欢迎,说很灵验的。戚绣摩挲着手心里的符,犹豫着还要不要给略哥。明天一早是赠送的最后机会了,天亮他就要回营。
在内心里,戚绣并不怪罪李略杀她的丈夫,甚至还悄悄怀有感激……她当然也看得起李略这样的后生,此人不仅有勇力,而且并非那头脑简单的莽汉,戚绣认为他见识非同一般,若是时运好、说不定真能挣得富贵。但他十七八岁年纪轻轻的将校儿郎,真能看上一个相当于嫁过三次、不能生育的妇人?
若是表现得急不可耐,恐怕会自己作贱:丈夫尸骨未寒就与人家你侬我侬,你是水性杨花的轻浮妇人吧?戚绣非常懂得,若是自己都不自重,那么别人也会看轻自己、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无关紧要之物。
要是早几年、还在寿王府上那时候就好了……但略哥儿那时好像一门心思倾慕杨玉环,不过就算是现在他真的就放下了?
老天从来就不公。有些人,确实是生来就招他人万般宠爱,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便如杨玉环,出身尊贵秀外慧中,无论她嫁过几次都是人们心中的仙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