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许玖就在沙漠上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既然已经迷了路,索性就放开不管了罢,再说他比真正迷路的人不知强了多少。他还有空间、有食物、有水,无论如何是饿不死的,只是走的很累。
白天沙子滚烫,脚底板像着火了一样,穿鞋闷得想死,脱鞋烫的直蹦;晚上温度又降得厉害,沙子虽还有余热,但不一会就冰冰凉,冷热交替,折腾的人鼻涕连连。
也不知道八还活着没有。
许玖那天受了八的蛊惑,原本打算回家的计划被否决,八的意思是他回家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趁着驱赶他的人还没来,他还可以在领地自由活动的时候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许玖也觉得可行,所以他就和八、加上八的七八个小弟,一行人踏上了路途。
八虽然是老大,但他上面还有老大,老大的老大被杜图玄双砍了头,原本的产业被破坏殆尽,他们的根基基本没了。上层的生活都已经如此艰难,更何况八这种最底层。继续留在杜图庄园,八除了打家劫舍已经无法维持生计。但打家劫舍又是他深深痛恨着的,所以他一早就存了走的心。
不管是野心还是什么,他除了小弟还有个医者,去哪里都能重新开始。
杜图庄园地理位置极其不好,但隔着巨大沙漠的邻邦据说却很丰饶。杜图玄双没来之前,每年都有大量人民偷偷穿越沙漠去领邦讨生活,光是穿越沙漠的途中就死伤大半。
许玖只知道要穿越沙漠,并没有想的很凶险。再说八又找了向导,筹措了资金买了十多头沙塔兽,一人一头,兽背上配备了整整半月的水和粮食。可以说八将老婆本都砸上面了。
出发之前八找人预测了未来的吉凶,卜出大吉才上路。到地界的时候,一群人又在沙漠边缘狠狠磕了几个头,心态不可谓不虔诚,准备不可谓不充足。
结果刚踏上沙漠不到一天,就遇到了沙暴。
沙暴之强烈近十年都罕见,说好的大吉呢?
许玖担心八,又后悔自己在出发之前没跟阿爸阿妈打声招呼。虽然他这样的身份回去,势必会受到很多白眼,给阿爸阿妈也带来麻烦,可能还会连累他们在村子里生活不下去。
而且回去后又能怎样呢,私心里,许玖并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眼神。他不太想面对那种被人围观评论的境地,所以八一说,他就同意了。
假使他先回去见了阿妈,然后被等在那里的小管家在众目睽睽之下驱赶到荒原,可能很快喂进野兽的肚子,可能会在荒原流浪很多年,可是一进入荒原,就再难出来了。
荒原一侧是悬崖,一侧是杜图玄双的领地,他进不了领地,又不想跳崖的话,只能在荒原流浪至死。
也不知他托人带的钱和信,家里收到没有。
大沙村的人都不识字,当然许玖认识的也不多。他们的信件都是符号和图画,画个大谱,看的人基本连蒙带猜就明白了。荒原的人生活艰辛,跋涉打猎的基因深入骨髓,阿妈就曾讲过,没有哪一只猛兽愿意被关进笼子。所以人们恋家情结普遍不重,孩子大了就应该像一只鸟被投放天空,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哪里都是家。
就像长者家的孩子,将近二十年都没回过家,但所有人都觉得很平常。他必然不会离开那么久,可现在是不想回去的。
阿妈不需要一个懦弱的儿子,他也不能面对一个认命的自己。
风暴过后,他在平静的沙土下发现了很多被掩埋的物品。有用的他就收进了空间,没用的就遗弃在那里,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还发现了很多死人。有才死没多久的,还有半腐烂的骸骨。沙漠气候干燥热烈,尸体变质的也非常快,他每每走着走着,觉得脚下不对劲,一拔开就是一具尸体,他一开始还会吐一吐,后来就麻木地白着脸将尸体重新埋好。
有些人相信来世、相信轮回,认为生命是在不断轮回中感受世间万般痛苦,一直到大彻大悟后方得解脱。
所以佛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轮回是不断地历练,不断地反省与自我反省,剔除生命的杂质,最终到达生命的大境界,大澄澈。然而世上万般,虽有磨难苦楚,但还有更多放不下的东西,有的甚至是人生存在的依据。
常言道敝帚自珍,陪伴了一路的东西,哪怕再不好,也只有自己会依然珍惜,奉若珍宝。
此刻,许玖宁愿相信真有轮回,希望千万年来飘荡在这片沙漠中的灵魂有安息之地。有人说大风是荒原上灵魂的嚎哭,每时每刻荒原都在死人,他们舍不得离去,长久流连在故地挣扎。
“希望你投胎个好人家。”在又掩埋一具尸体后,许玖默默祝愿,然后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继续前行。
沙漠虽然平静安详,但表面的光滑下掩盖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这次风暴的损失很大,许玖看到了很多沙塔兽的遗骸,还有不少被风沙吹出一角的货物。更多的是没死多久的人,他们有的像枯杨般露出一只挣扎的手,有的张大嘴巴,眼球凸出,七窍内灌满沙子。
随着人越来越多,他开始留意周围是不是有绿洲。
如果不是走到接近人口集中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么多尸体的。哪怕常常有人穿过沙漠到别的领地,但这样的人在浩瀚的沙漠中只是少数,甚至连个影都不会在沙海中留下。
除了寻常打扮的猎人,商人,他还看到了很多穿卫兵服的小兵。有的小兵身上还有严重创口,表明他们死前定然是发生了严重厮杀。
这一场风暴让许玖收集了很多布匹、宝石、金银器,还有很多生活用品,比如生津石、石芯粉之类的。他还收集了很多武器,这片大陆冶炼业发达,做出的冷兵器性能极好,仆人用的小刀都能达到吹毛断发的程度。而且富人尚奢,更有那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将随身物品点缀地闪闪发光,刀鞘几乎全部被各色宝石覆盖。
他一路走一路捡拾,捡来了就分门别类放进空间,到最后竟收集满了一个房间的东西。
这一日,他又发现了一个人。那人也穿着士兵服,倒在一个浅沙窝里,身体被埋了一半,身体蜷着,露出一只脚和半个脑袋。
许玖照例以为是个死人,但还是用小铲子拔开那人身上的沙。一拔不要紧,他发现这人虽然一动不动,但脸色发红,关节柔软异常,说不定是个活人!
他立时激动了,当即把这个人全部拽出来,将手放在对方的鼻息下——
虽然鼻孔里全是黄沙,虽然大风依旧酷烈,但许玖还是执着地相信他感受到了这人淡淡的呼吸。为了确信似的,他又在这人指头上割了一个小口,很快有一抹细红渗出来。
真的找到了一个活人!
但这活人的情况很不好,缺水症状明显,又被沙子掩埋了一阵,导致脸色红红白白,一副命悬一线的模样。许玖当即将人背起来,快速跑到附近一个较大的沙丘背面,将人安顿在那里后,当即闪身进空间。
用捡拾的皮囊灌了一整囊灵水,然后撬着这人的牙关将水喂了,剩下的都洒在他的身体四肢上,给这人降温。灵水是一味灵药,只要喂进去了许玖就不担心效果。他任何这人在地上躺着,又回了趟空间。
在空间里收拾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包裹,给自己杜撰了一个身份。然而这身份很不好杜撰,因他侧脸脖子上有疤,虽然经过灵水滋养,这伤口不那么狰狞,但也不好说自己是什么富家公子什么的。他这一路上很是拾了些身份牌,比较了半晌,他挑出了一个商户家大管家的身份牌。陪少爷到杜图庄园出货的大管家,但路遇沙暴,人群失散了。
幸而这些天他一直在外奔波,模样潦倒落魄,被太阳烤炙了这么些天,露在外面的皮肤爆了一层又一层,灵水虽能恢复,但他一个男人也不是很在意。
身份杜撰好,包裹收拾好,他舀水狠狠喝了一通,然后又灌了两囊,背着出了空间。
外面的人还在昏迷,许玖和水喂了他一丸药,接着坐在一旁眯瞌睡,等这人醒来。
……
脚边传来微弱的动静,许玖的瞌睡才眯了一半,疲惫地抬眼帘瞅了眼脚边人。这人醒来后开始呻吟,像是没搞清状况,脑袋一点一点地看着许玖,神色茫然诧异。
见他看了半天还在看,一副要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许玖不乐意了,踢了踢他:“你醒啦?”
那人一听他说话,顿时反应过来,接着艰难地吞唾沫:“水……”
在沙漠缺水濒死的人都会有缺水症,就像许玖知道自己明明给这人喂了不少水,这人第一感觉仍是极度缺少一样。许玖把自己的水囊给他,那人颤抖着紧紧抓着,仿佛抓着自己性命似的极度用力,盖子拧了好多次才拧开,小心翼翼地把水囊往自己的嘴边送。
“咕咚咕咚咕咚……”吞咽声很急,那人嘴边溢出不少,他又急切地想避免水漏出来,结果喝的更急,然后呛住了,咳得昏天动地。
许玖默默地将水囊的盖子合上。
“咳咳咳……”水呛进了喉管,那人咳的神情痛苦,身体蜷成一团。
许玖等人咳罢了,继续闭着眼打盹。
“请问恩人如何称呼?”那人声音微弱,但语调柔和标准,表明他受过专门的教育。但许玖完全不感冒,他被“恩人”两个字刺激到了,心口一阵恶寒。
许玖照着身份牌上的名字答了:“贝德。”
“贝德大人。”
“不敢当,我只是个仆人。”许玖拒绝了这个称呼,“你身体好点了吗?”
“不……我没感觉……”那人喃喃。他喝了水,但身体还是混沌麻痹,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好是坏。
“没关系,缓一会就好了,你这是缺水缺狠了。”许玖任由他抱着水囊,“你饿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人就觉得肠胃都在绞痛,突然触发了觉醒按键一样,疼的他直抽——
“饿。”
这模样像下一刻就会死。
许玖在包裹里掏出一块乳饼给他:“东西不多,省点吃。”
那人没想到许玖这么好心,给他水又给他食物,要知道这些东西在沙漠中就等于命,就像把命分给他人一样。
看出他眼里的感激,许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你要这么看着我,我救你也是有目的的。”
那人大口吃着乳饼,小小的一块饼被三两下解决,接着被噎到,又梗着脖子喝了口水才停下。沙漠水源难得,本来半囊水已被这人醒来后喝了大半,剩下的他极为珍惜,哪怕噎住了也只喝一小口,嘴唇留恋地在囊口蹭了蹭,恋恋不舍地合上。
许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水囊。
那人眼光顺着他的手一直到包袱。
“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你打不过我。”许玖只想着要出沙漠,并不乐意跟这人结交,用的也是十足冷淡的语气,“你好好想想怎么能走出沙漠。”
“那个,恩人……”
“贝德。”
“好,贝德。你误会我了,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打你歪主意……”
“这个无所谓。你自己没吃没喝,就算打我东西的主意也很正常,那么咱们来谈一谈吧。”
他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让那人惊奇地看他好几眼。
“您说。”
“我的水和食物不多,现在急着要走出沙漠。你带我出去,我负责你饮食。”
听着倒是个极厚道的提议,这人扪心自问,反过来自己万万做不到。可问题是:“……可是贝德,我也不认识路。”
许玖松散的表情立时变了,他有些气闷,虽然知道这人也许不知道这路要怎么走,可真确定了还是不免失望。
他的表情毫不掩饰,使得那人极为忐忑:“贝德,我虽然不认识路,但碰上熟悉的地方还是能认出来的,而且我会观星,等到晚上,我们顺着星星走,总能走出去的。”
许玖知道这人急着证明自己,害怕自己丢下他。他倒没丢了这人的意思,既然救了就救到底,只是在他心里这就是个举手之劳而已,对这人丝毫不感兴趣,出去了也会立即一拍两散。
“嗯。那就自己找路吧。”
“不,恩人,我观星是极准的,定能找到出路!你只要带我出去,我家里家财丰厚,定不会薄待你!”他说的激动,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水囊,看着许玖的表情急切真诚。
许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只好重复一遍:“我们一起找路。一个人不行,也许食物吃完了都出不去。我们一起找到出口的可能性更高。”
这是在表明不会丢下他了。
那人放了心,转眼又忧心忡忡。他断然是不想死的,在沙漠中缺水几近丧命这一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这种滋味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尝试一遍。然而眼前的人对他不冷不热,再说在沙漠中,人人都是自保为要,就算这个贝德心好,真死路一条了,这人难道会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男人暗暗留了心,打起精神四下观望。如果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他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出手。是的,活下去,一切都为了活下去。
许玖依旧沉默,靠在沙坡上补眠。他对这人的想法没兴趣,现在只想走出去。在沙漠里实在呆够了,就算出不去,身旁有个活物也不错。
“我叫锦。”另一个人开口了。
许玖不甚感兴趣地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在沙漠里说话太多是极不明智的,因为每次张口都能感觉嘴里的水汽瞬间被蒸干,嗓子干痛喑哑,十分难受。锦说了自己名字后已是极为勉强了,然而眼前的人丝毫不感兴趣,一副打定主意把他当陌生人的姿态。
然而他能当自己是陌生人,自己定然要跟对方加深感情;他给自己冷脸,自己万万不能回报冷脸。毕竟是衣食父母不可得罪啊!
这人本来就是个心眼多的,嘴上不再说话,只在心里不停合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换榜了,希望能上个好榜,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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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