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隆兴元年,八月二十二,北伐军收复归德府的消息送达临安,朝廷为之沸腾。
主战派纷纷提议趁胜追击,一举收复汴京!
就连杨存中、史浩等主战保守派也被北伐军此番胜利所裹挟,放弃了之前“积蓄实力、徐徐图之”的坚守。
年轻气盛、登基只有一年的赵昚,急需胜利来积累声望,稳固他在朝臣心中的地位,也想迅速向天下人证明他是一位有为的皇帝。
北伐军连取兴仁府、济州、归德府,对汴京已形成东、南合围之势,赵昚信心大增。
朝中主战派大臣和皇帝迅速达成共识:北伐军趁胜追击、年内收复汴京!
诏令隔天从临安发出,八百里急递,直奔盱眙、宿州、归德府、兴仁府,令全军北上,直扑汴京。
令到盱眙,张浚提江淮三万兵力随即从盱眙北上,经宿州,进入归德府境内。
入城当天,张浚以北伐军统帅名义聚将议事,诸军都统制、副都统制及统制官入营见礼,纷纷声言,受其节制。
聚权之后,陈州、亳州、宿州守军大部抽调入归德府,张浚手中兵力达十二万之巨,若加上兴仁府宋军,总兵力达十六万。
手握重兵的张浚随即开始筹划恢复汴京之事,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召见身在兴仁府的杨丛义,也未向他下达过任何军令、口令,好似兴仁府根本就不存在一支四万宋军。
就在归德府紧急筹备,准备收复更多旧地之时,兴仁府只是练兵,却不见有多少大动静,各县也都是以防御为主,不再主动出击,骚扰金军。
九月初五,张浚与襄阳虞允文、吴拱相约,两军一东一西两路北伐,分兵合击,共取汴京。
九月二十三,江淮第一批粮草辎重运抵归德府。
九月二十五,张浚坐镇归德府,令陈州都统制苏仲领兵两万、宿州都统制薛望领兵两万、步军司都指挥使成闵领兵四万,共八万兵力合攻三万金军驻守的睢县。
金军弃城逃走,睢县一战而下。
九月二十九日,苏仲、薛望、成闵,奉命再攻陈岗。
十月初二,宋军未到陈岗城下,金军便弃城退走。
不到十天时间,北伐大军连下两县,距离汴京已不足两百里,眼见马上就能直逼汴京城下,张浚意气风发。
十月初三,张浚下令成闵、薛望、苏仲领兵追击,趁胜夺杞县。
十月初五,八万北伐大军在成闵、苏仲等人率领下追至杞县,与从归德府、曹县、宁陵、睢县、陈岗等地一路撤退至此的六万金军,在城东十里隔河对峙。
眼见金军扎好大营,已提前做好准备,成闵不敢贸然进攻,令全军与金军相距三里,隔河扎营,苏仲、薛望建议后撤五里,无奈二人军中资历与成闵差距巨大,他们的提议被无视。
八万宋军匆忙扎营,河对面的金军闭营不出,未敢派兵骚扰。
双方兵力相差不大,谁都知道,己方不可能一战而胜,纵使胜也是惨胜,若败必定是惨败,是以都不敢轻动。
隔河对峙五天之后,张浚从归德府发书催战,令成闵、苏仲、薛望等人两天之内务必击败金军,夺取杞县。
然而,杞县是汴京东南方向最后一道门户,金人聚六万兵力驻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攻取的?
但军令已下,成闵、苏仲、薛望等人不得不从。
十月十二日,成闵令苏仲、薛望率本部人马率先渡河,向敌营发起冲击。
苏仲、薛望资历浅薄,不敢不从,明知此战可能不胜,依然各率本部两万人马,渡河攻向敌营。
金军拒不出战,据营而守,苏仲、薛望几番冲营不下,将士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回大营休整。
谁知就在苏仲、薛望后退之时,金军大队人马忽然从营内冲出,以数千重骑兵冲阵。
正在撤退的宋军本就士气有些消沉,听闻身后战马嘶鸣,金军杀出大营,根本无心抵抗,直接就往河对岸的宋军大营撤去。
宋军撒腿猛跑,直冲大营,身后金军猛追,特别是那数千重骑兵,士兵和战马俱是身披铁甲,根本无人敢挡锋芒。
而那数千重骑兵随宋军过河之后,并没有采取穿插分割之术,冲散宋军阵势,而是驱马向前,从撤退的宋军之中冲出一条道来,直奔宋军大营!
由于金军这数千重骑兵身下皆是上品战马,撤退的宋军将士仅凭两条腿,根本跑不赢,不多时,便被他们冲到前面。
于是便有了一个奇怪的画面:金军重骑兵冲锋在前,宋军将士狼狈追击在后,而在四万宋军后面还有无数金军尾随,骑兵、步兵相间,阵型丝毫不乱!
撤退的宋军在跟策马驰骋的金军重骑兵争抢时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数千重骑兵甩开他们百丈距离,有时间完成转身,重新排兵布阵,他们将很难冲破前面的铜墙铁壁,回到大营之中。
此时撤退的宋军阵型虽然没有大乱,但再想指挥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他们距离大营已不足一里,顷刻之间就能回到营内,金军胆子再大也不敢强行冲营,此番趁宋军撤退出营,应该只是想找些场子回去,激励一下士气,毕竟宋军大营也不是说闯就能闯的。
苏仲、薛望眼见金军重骑兵冲到宋军阵前,似是引导宋军撤退,他们并不担心,虽不知道这支重骑兵有何意图,但只要他们再前冲百丈还不向南或向北撤走,必会陷于四万宋军和大营之间,逃不出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在片刻之后,苏仲、薛望便迎来了他们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时刻。
金军重骑兵距离宋军大营百丈之时,宋军大营关闭了营门!
随后,重骑兵调转马头,重新布阵,分成几十个小队,向撤退而来的宋军冲杀去。
宋军将士眼看大营就在百丈之外,哪里有心与金军作战,纷纷避开重骑兵冲阵路线,拼命向大营跑去,完全顾不得身边的同伴,哪管他们是被金军砍死,还是被重甲战马撞死、踩死,此刻他们只想回到大营之内,回去就安全了。
撤退的宋军阵营,很快被金军重骑兵分开几十道口子,原有的阵型不复存在,毕竟大营就在几十丈外,一股脑冲回营内就行了,敌军在追,难道还要列队回营不成?
撤退的宋军几乎没有抵抗,付出数千伤亡的代价,避开重骑兵冲击后,很快回到大营门前。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紧闭的营门,不管宋军如何叫门,营内宋军拒不理会。
营门前撤退回来的宋军越来越多,瞬间就聚集数千人,而营门不开,将他们完全挡在门外。
“开门!”
“开门!”
“开门!”
撤退回来的宋军将士眼见营门不开,马上高声怒吼,高叫开门。
可营内没有任何回应,营门紧闭纹丝不动。
“金人追来了,为何不开营门?”一名将校举枪嘶吼。
“大人有令,击退敌军,方可打开营门!”质问之后,营内传出了回应。
营门前聚集的将士此刻根本不想战斗,只想回到营内,听到这话传来,当即怒不可遏,或以手中兵器砍击营门,或徒手攀爬营寨,准备翻越。
“大人有令,速速退敌!敢有击毁营寨者,以逃兵论,立杀无赦!”
营内宋军发现营门被攻击,当即高声警告,数十人异口同声的呼喊,在嘈杂的营寨前,传出十几丈远。
撤至营门前的宋军将士哪里会听,攀爬营寨,攻击营门不止,口中高呼“开门”,声震十丈。
宋军在营门内外形成对峙,而两里外,金军严阵步步紧逼过来,重骑兵分成几十个小队肆意冲阵,营外四万大军渐渐开始混乱起来。
“大人,营门关闭,无法入城!”
身在军中的苏仲听得这个消息,顿时脸色大变。
“为何不开营门?”
“营内喊话,让我们退敌,敌不退,营门不开!”
“混账!”
苏仲怒不可遏,此等情况,如何退敌!
“速去喊话,让他们速开城门!否则后果自负!”
将校得令而去。
片刻之间,营外更加混乱,全军毫无斗志,没人敢回身挡金军重骑兵锋芒,他们一靠近,宋军全在躲避,躲避不及的当场殒命。
眼见撤退阵型全乱,苏仲气急败坏。
可大营就在眼前,将士们的士气已经完全丧失,即使下令回身战斗,恐怕也无人遵从。
急切间,苏仲不得不做其他打算。
正当他脑筋急转时,那将校忽回报:“大人,营内传话,成闵大人有令,为全军安全计,敌军退走,方可打开营门!”
苏仲听到此话,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营门不开,金军大部队马上追过来,怎么办?”
苏仲忽然转头向北方望去,瞬息之后,下定决心。
“令!全军北撤,退回陈岗!”
令出,传令兵速去传令。
“另,知会薛大人,让他一同北撤!”
“是!”
片刻之后,大营外的宋军见回营无望,开始仓惶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