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四七二的时间彷佛特别快又彷佛特别慢,每一天都好像昨天一样,一成不变。
又来了一批新的实验体,他们是一个非法组织的成员,其中一个留着辫子的年轻人像是他们的老大。这些人大概也是把来当实验体作为一个逃跑的契机,却没想到在这里想要逃掉比从监狱逃掉还困难。
艾德一边收拾实验器材一边和秦悠说:“这些都是卡萨奇监狱来的人,那里来的家伙一向不好管。这次这批好像是红狼A组的五人。”
秦悠知道卡萨奇是一所世界监狱,那里有最先进的防护系统,被戏称为“卡萨奇的蛾子都是经过审批有身份认证的”,里面关的一般是穷凶极恶的非一般的犯罪分子。
“红狼”是一个凶名在外的犯罪组织,也做一些类似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事情,开出的最高价码甚至和一四七二差不多。但他们不守规矩,不遵守普遍法,做事不择手段,十分受人诟病。因为一四七二在外活动的始终只有十三位任务人,所以虽然完成任务异常完美精准,但在外界类似红狼这种组织的势头往往比一四七二更甚一筹。A组可以算是红狼里比较精锐的力量了,但如今他们被限制在这里才可以看出,这些势力对上一四七二,犹如蜉蝣撼大树。
一如一四七二本身,所有人只看到它地上的部分,它十三位任务人,很少有人知道在它的地下,还有如此复杂庞大的一个科技实验王国,有一位近乎非人的医生,这里掌握的某些技术甚至领先外界将近一百年。
这天做完例行实验秦悠回到自己屋中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杰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敲门的动作,其实门是开着的,而且这些门都没有锁,他不过是在向秦悠示意他来了。
秦悠走过去,杰对他笑笑:“我带你去找医生。”
从见第一面起秦悠就觉得杰长得特别嫉世愤俗,他看人时的眼神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和幸灾乐祸,但今天疾世愤俗哥的表情却罕见地非常平和,看上去居然彷佛洋溢着阳光。
其实他说的话很奇怪,一般来讲,他应该说“医生找你”。但秦悠没有察觉到异样,或者说他并不觉得像杰或者医生有特意害他的必要,就像之前胡氏的船员一样,他们想让他死,很容易。
他们一直沿着一个斜坡向下,秦悠才知道这个地下基地甚至不止一层。下到下一层时一扇银灰色大门挡住了去路,杰有些不太熟练地输入指令,验证胸牌。
他说:“这里的规定很多的,不能擅自伤害其他实验体,不能自残,还有,不能擅闯实验禁地。”
秦悠回头看他,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这时候银白色大门缓缓开启,里面居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散发着微弱的蓝白色和绿色幽光。
杰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这里就是实验禁地之一。”
说话间,他伸手,大力把秦悠推入门中。
秦悠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同时胳膊被狠狠割开一个口子,温热的血喷洒出来。他不敢再妄动,他知道一四七二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防御系统,看不见的光线会在非法入侵者的周围布下一个网,将其牢牢困在其中,微小的行动都可能导致身体的某一部分碰见光网而受伤。
身后的光源突然消失,秦悠不敢回头,但他知道杰关上了门。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这里的气温很低,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和隐隐的海水潮气,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却很快极力稳住了身子——如果倒下,可能瞬间就会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碎肉。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秦悠逐渐看清远处那些幽暗的微光到底是什么——一个个圆柱形的直立标本舱,像水族箱一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舱体内部注满了不知名的液体,液体中间浸泡着黑乎乎的人体标本。离秦悠最近的那个标本舱内的标本头颅已经不在了,小腹处微微隆起,看起来极为吓人。
秦悠闭上了眼睛,极力抵御着冷意、黑暗和内心隐约的恐惧。安详睡去的阿仁,全身肌肉塌陷的胡敬桑、被掏空了的10099、浴室大哥口中被改造了全身血液循环系统的314案元凶、甚至至今结果不明的胡敬梓和副船长……这些人却不由自主地一个个浮现在脑海里。
他想蹲下,他想用手臂抱住自己来抵御这由外及内又由内及外的寒冷,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动一动就变成一滩碎肉。他只能直直地站着,闭着眼,狠狠咬住牙,直至整个口腔内部都觉得酸麻不堪。
在这黑暗封闭的地下,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极为难熬。
甚至隐隐的,他会想,算了吧,就这样吧,不想再坚持了……逃出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如果永远出不去呢……
他想放弃,可是,他还是想出去,不管用什么代价,他不要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被限制,被拘束。
他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到最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五个字了,胡敬桑、10099的样子都渐渐远去了。寒凉入骨,他整个身子都在小幅度地颤抖,但他依然直直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唰得亮了起来,秦悠睁开眼眨了眨,就看见医生熟悉的修长的身影。
他整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秦悠只能看见他一边摘手套一边向自己走过来。
没来由的,秦悠心里一松,他知道自己安全了,没事了。
他卸力般瘫坐到地上,泪水糊了满脸,长时间累积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止也止不住。
医生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你怎么了,10086?”眼睛里居然有了类似担忧和手足无措的情绪。
秦悠用手捂住眼,小声哽咽着:“我是秦悠,我不叫10086。”
“好,”医生迟疑了一下,拉下他遮着眼睛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他就着蹲下的姿势身子微微前倾,把秦悠整个人搂入自己怀中,任由他的鼻涕眼泪蹭在自己雪白的研究服上。
动作别扭又生疏地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轻声说:“秦悠。”
深黑色眼睛中无意识流露出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懂。
浴室大哥说,这里没有名字,都是代号,久了你就习惯了。可是就在这间阴冷的地下实验室里,医生说——
“秦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