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牌?洗什么牌?”傅平安皱起眉头,“你一个高中生,整天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浆糊么?”
“对啊,是江湖。”范东生一本正经道,“二中的江湖,淮门的江湖,一盘大棋,现在淮门不比从前了,没有大哥了,谁也不服谁,全乱套了,必须统一起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若在以前,傅平安一定会长篇大论教育起弟弟来,但现在的他只是淡淡一笑:“东生你还挺有想法的。”
范东生沾沾自喜:“那必须的啊,也不看我大哥是谁。”
这回傅平安觉得有点严重了,范东生居然在外面认了社会上的大哥,在学校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结识外面的人就很难学好了,他问你大哥是哪个?我认识么?范东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我大哥就是你的啊,淮门铁头虎,响当当的特种兵王,那些认识你的人整天拿你下酒……”
傅平安说:“什么?拿我下酒?”
范东生说:“就是喝大酒吹牛逼的时候拿你说事儿,说认识你什么的,好往自己脸上贴金。”
傅平安哦了一声,有些得意,但迅速被伤悲和失落掩盖,他是有过辉煌,但那次军事冲突已经被列为绝密级,严禁对任何人提及,即便不是如此,傅平安也不愿意碰触内心的伤口,他不能背着这个负担过一辈子。
但在旁人眼里,这并不是负担,而是丹书铁劵,免死金牌。
傅冬梅拿着热腾腾的油条和豆浆进来,笑眯眯看着两个儿子吃早饭,范东生吃完了打个哈欠说我学了一夜现在困了,上楼补个觉,一边偷眼看母亲,若在以往,傅冬梅已经抄起扫把要揍人了,今天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见识,挥挥手让二小子赶紧消失,当妈的要和大儿子谈谈前途。
“平安,我听民政局的人说,你这样的情况,是能分配个好工作的,基本上什么单位都能进。”傅冬梅说。
傅平安点点头:“没错。”
傅冬梅心花怒放:“那可有的挑了,公安局、税务局、工商局、质监局,这些都是穿制服,有印把子的好单位,优先考虑,要是进不去,就进政府机关,端个铁饭碗,市政府小车班这样的也不赖,跟着领导混有前途,也不行就事业单位混个编制,虽然钱不多,但是福利好,稳定,你还年轻,才二十岁,业余时间自学个大专,等你退休,弄个正科级不成问题。”
傅平安说:“妈,我想考大学。”
傅冬梅眨眨眼:“你说什么,考大学?”
傅平安重复道:“我想考大学,从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
傅冬梅急了:“儿子你这是咋了,听了谁的迷魂汤了么这是,考大学是为什吗,还不是为了找个铁饭碗,你知道现在大学毕业生找工作有多难,毕业就是失业,你再看七号楼老张家儿子,大学毕业出来考公务员,考了三年才考上,你现在有英模称号,能直接进机关单位,比别人快了多少年我帮你算算,大学四年,考公怎么着也得一年吧,别人二十三四岁才能进,你现在二十一不到,相当于多领三年工资,儿子,你可千万别糊涂,高考这个独木桥,咱不用过了。”
妈妈说的也有道理,但傅平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亲昨晚上喝多了还在呼呼大睡,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准备出去走走,找老朋友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傅平安只有军装没有便服,好在他上学时的衣服都没丢,甚至当他牺牲的消息传来后,傅冬梅也不忍心把儿子穿过的衣服丢掉,当兵两年多,傅平安不但没长胖,反而更加瘦削,旧衣服穿起来很合身,如果忽略凌厉的眼神,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大年初六,街上没什么人,傅平安踩着积雪走了一段路,渐渐找到回家的感觉,中午一家人围着炉子吃了顿火锅,关于儿子的工作问题没有再讨论,因为在傅冬梅心中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下午,路面上的积雪被铲掉了,只剩下屋顶上花坛里的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傅平安出门溜达,不知不觉走到洛可可酒吧,过年期间的生意不错,里面坐了不少顾客,吧台里的酒保竟然没换人,还是王俊。
“喝点什么?”王俊招呼道,忽然呆住,惊喜道:“傅平安,你回来了!”转身拿了瓶啤酒:“我请客。”
“你还在这儿啊?”傅平安很纳闷,酒吧里上班流动率很高,王俊能干两年多,也算是元老了,怎么还当酒保呢。
“唉,别提了,零九年我出去创业失败,又回来接着干老本行了,你咋样,听说进了特种大队了?”王俊不失酒保本色,上来就套消息。
“我退伍了。”傅平安说,“等初八上班了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王俊说:“我在电视上看了,你拿了荣誉称号,这可老牛逼了,比一等功还厉害,你灭了多少恐怖分子?”
“没有没有,那都是谣言,我没干什么,是集体的功劳。”傅平安不愿意提这个话题,王俊也随即转向,“一级英模回来可是国家包工作的,什么单位随便进,哥们,我强烈建议你进公安局,那可油水大了去了,以你的功劳,即便啥也不干,混十几年也能当个副所长,辖区里随便搞搞,什么洗头房游戏厅,按月收钱,再弄个土方工程,一年搞百十万玩一样,兄弟们也跟着你沾光,家里更不用说,谁也不敢招惹你家。”
傅平安笑笑,王俊的想法比父母更有野心,父母想的是铁饭碗,王俊想的是以权谋私,赚灰色地带的钱,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可能会觉得有道理,但是今天的自己却只会嗤之以鼻。
“茜姐在么?”傅平安岔开话题。
“在啊,不过不是酒吧的老板了,洛可可转给别人了,茜姐偶尔过来玩玩,小辉上四年级了,辅导都辅导不过来,哪还有时间自己玩,你有她电话么,茜姐手机号没换……”
傅平安有手机,但是欠费停机了,他借王俊的手机给陈茜打了个电话,茜姐惊喜无比,立刻推掉当晚所有饭局,她要摆宴给弟弟洗尘庆功。
九十年代之前,请客去饭店还是一种奢侈的行为,进入新世纪以来,下馆子成为普通消费,家里来了客人都会去饭店用餐,节省时间精力,也有面子,甚至过年过节都在饭店搞定,但是近年来又流行起家宴来,招待最重要最亲近的客人时,还是在家里显得亲切热乎。
茜姐搬家了,不在普罗旺斯花园了,换了一处独栋别墅,家宴的人也不多,就茜姐一家三口,再加上一个多年不见的秃头哥。
秃头大号刘明起,江湖人称东北虎,是淮门四虎之一,零八年因为打架进去蹲了两年,比傅平安提早几个月回来,人还是当年的旧人,这是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赵光辉和陈茜已经是腰缠万贯的超级富豪,傅平安是载誉归来的功臣英模,刘明起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但是和兄弟们一起他没有丝毫自卑。
酒过三巡,大家再次提起最感兴趣的话题,傅平安的一级英模是怎么拿到的,在他们面前傅平安没有回避问题,直接说这是军事机密,自己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说。
“国家机密,咱们也不敢问啊,知道秘密不是好事,万一哪天就被灭口了呢。”刘明起在自己脖子上拉了一道,惹来一阵大笑。
陈茜帮傅平安倒上酒,问道:“平安,你退伍回来有什么打算?”
傅平安陷入思索。
赵光辉说:“你就不应该退伍,在部队已经打下了基础,今后的路一帆风顺了,现在回到地方上,你虽然有个荣誉称号一级英模,但不是在地方上拿的啊,只能说对你优先照顾,但也只是照顾而已。”
刘明起笑道:“能照顾就行啊,进局子,披一身皮,今后咱也有人罩了不是?”
赵光辉摇头:“平安的性格,不适合干公安,别被电视上报纸上的报道忽悠了,嫉恶如仇一身正气的品格在公检法都不会混的太好,这个社会,并不是非黑即白,尤其当警察的,一个月见的案子,比普通人一辈子见的都多,并不是每个案子都能做到善恶分明,天公地道,看多了无奈,再热的血也凉了,多少一腔正气的小警察没过几年就成了老油条,人就像刀一样,太刚易折,必须有韧性才能应对大风大浪。”
陈茜说:“你太小瞧我弟弟了,平安会随着环境调整自己的。”
赵光辉说:“你觉得他遇到事儿能忍么,就像上次那个事。”
具体是什么事,赵光辉和陈茜都没说具体,傅平安也没问,他只看到陈茜摇了摇头。
“当警察不是不行,但我真不建议入这一行,一来太累,基层警力不足,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多少三十多岁的警察就一身伤病,而且也没有时间照顾家人,老婆生孩子,父母病危,都不能在身边照顾,何苦呢?”赵光辉做了总结发言。
刘明起摩挲着大秃头笑了:“有道理,还不如跟着辉哥混呢,钱不多,起码痛快。”
陈茜白了他一眼:“混什么混,平安可是国家的英雄,怎么可能混社会,咱不进公安口,进机关单位总行吧,吃财政饭,旱涝保收,混得好了,当个局长不成问题。”
赵光辉说:“你这话没错,眼下最火的出路就是当公务员了,体面,稳定,办信用卡都比一般人方便,可是你发现没有,只有二流的大学生才去考公务员,二十出头就把自己一辈子锁定的人,能有什么出息,你别给我说什么志向远大,想当多大领导,那都是瞎扯,老百姓的孩子,县处级就是天花板,而且在机关时间长了,啥本事没学会,性格也扭曲了,就为了个每月几千上万块的工资,值么。”
陈茜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干什么好?”
赵光辉说:“这得问平安自己,小马过河的故事听过么,最了解他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