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间,他伸手抚过唇角的药汁,轻轻一舔——一样的味道,熟悉进了骨子——他喝了一辈子的药,直到死。
“大、大公子?”侍奉在旁边的紫鸢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要奴婢替您拿蜜饯?”
她觉得今天的大公子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季北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不,苦得好。”
紫鸢喏了声,上前道:“那奴婢服侍您起身。”
“不用,”季北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你且说说近来有何大事。”
“……是。”她虽心有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回答,“若说近来最大的事,便是我朝大胜北狄,今日镇国侯班师回朝,街上十分热闹。”
大胜北狄,班师回朝,那么接着就是镇国侯嫡孙十六封将,季北无声地笑了。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打从娘胎里带了病根,因而第一次听见消息时,对那个驰骋疆场的少年满腔的羡慕和向往,是这辈子的十六岁都记忆犹新的。
是,这辈子的十六岁。
不知老天何意,一朝轮回,重生年少,但他能确定的是,这一次,他决不会再愚蠢地被人欺瞒至死,毒发着在那女人面前凄惨断气,更万不可能将偌大的季家拱手相送!
三姨娘,呵,那张道貌岸然的面皮下,到底是怎样的丑恶嘴脸?你背后又有谁在撑腰?天,他捂住眼睛笑,他真是迫不及待了——这皇商季家内里的暗潮汹涌,他上辈子没发觉,那就再来一辈子!
“备膳,迟些我要去趟帐房。”
紫鸢一愣,迟疑道:“大公子,今日小王爷要驾临我府,老爷吩咐设宴迎接,您这时候赶得紧……”
小王爷?季北眉头一皱。
大陇朝无人不知,崇安帝第七子萧向南,是年纪最小也最得圣宠的皇子,因其母难产而亡,一度由崇安帝不顾众议亲自抚养,而仅是甫一出生即有封号“安乐”这一点,得宠程度也可见一斑。
传闻中,这位全大陇唯一能让皇帝屈尊服软的小王爷,身娇体贵,性子刁蛮,喜穿红衣,容貌是难得一见的出色——曾经有人评价皇城第一美人顾倾玥时说,“美则美矣,不如安乐一笑间。”,关于小王爷的样貌,也就成为坊间最流行的话题,经久不衰。
事实上,上辈子季北见过来府昭示圣恩的萧向南,只不过是在三年之后。那些传闻也并未夸大其词,记忆里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王爷虽然模糊,但还依稀记得那一时的惊艳。
可惜除了美人,就不算是什么太好的回忆,季北勾起唇,提前三年的见面,自己的重生,都意味着一切还没开始,轨迹已经改变,完全……来得及!
刚入申时,季府一众便在门口候驾。
临近黄昏,季府门前才停下一辆朴素的马车。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那灰扑扑的车篷用的皆是上贡的奎绫,防水避火,刀枪难破,拉车骏马双目炯炯,肌腱有力,堪称宝驹。
车上先下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手里抱着个小软凳,端端正正地在地上放好,才说:“爷,该下了。”
“嗯。”车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应答,声音还是处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暧昧期,有些雌雄莫辨。
侍立的少年忙揭起车帘。
众人只觉一片热烈的红燃了起来,飘然而过,定睛望去,便见那小王爷正弯腰跨出马车,乌发漆黑,肌肤雪白,垂眸看向软凳时卷翘的睫毛便扑扇出点心痒的情绪,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指如玉葱——未见正容,已教人赞叹。
——没错,这就是老子!骆殊途淡定地下车,小下巴一扬:“季闻道何在?”
这样看,小王爷的瞳仁是明显的淡褐色,有琉璃般璀璨流光,眼睛大而圆,眼尾则自然微翘,配上倨傲的表情,就像一只骄纵的小豹子。
季北想,似乎上辈子的小王爷没这么有趣?不过这幅容貌,恐怕见过的人是忘不了了。
季老爷赶紧拄着拐杖上前拜倒:“老夫季闻道见过安乐王。”
他身后也马上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参见王爷——”
“本王代父皇前来,以慰季家对大陇忠心。父皇有言,季家自为皇商以来,无私扣贪欲之行,为我大陇盛世之幸;季老先生宅心仁厚,赈灾放粮之举义感天下,可谓国之栋梁,皇恩浩荡,莫失本心,望切记于心。”骆殊途一口气背完,虚扶了下季老爷,“季老爷,免礼。”
他的护卫兼玩伴元宝立刻大声道:“免礼——”
“谢王爷——”呼啦啦又站起来一片。
骆殊途默默想,他就是讨厌古代礼仪辣么多啊有木有……一想到开饭前还有一堆客套就头疼得不行啊。
季老爷见他脸色莫测,唯恐怠慢了这个贵客,连忙迎他进府。
季北就跟在他们身边,骆殊途偷偷瞄他,看着果然是芝兰玉树般的翩翩公子,还有点病美人的韵味,若不是见识过原剧情里他重生后一路腹黑到底,他也会被外表欺骗的。
小王爷自以为隐晦的偷窥,实际皆落于季北眼中,疑虑之际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叮,男主好感度+3,初始值:5,当前好感度:8。}
入了席,元宝弯腰在骆殊途耳侧悄声提醒道:“爷,四殿下……”
四殿下那位舞姬的马车跟在咱后面已经到府了让我赐下去不用说了老子知道得门儿清!
见小王爷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元宝识趣地噤声退立到一边——他家这位爷是真得圣宠,可圣宠哪儿是容易得的?能延续到现在绝不是吹出来的,虽说小王爷张扬不羁,但正经事上没含糊过,只拿他作纨绔那就大错了!
“殿下,可是菜色不合心意?”季闻道看到小王爷皱眉,立刻询问。
骆殊途斜着座下弹琴的乐姬,说:“季老爷多虑,只这曲子本王听着不顺心,那戚戚哀哀的模样却是在招谁呢!”
闻言,乐姬的脸刷地就白了,众人心知肚明,这招的可不就是小王爷嘛!可惜宫里出来的孩子看得最多的也是美人心计,何况做什么姿态不好,哭惨不正是打季家的脸?两头都落不了好。
“殿下!殿下饶命!贱婢……”
“行了拖下去,别脏了本王的眼!”骆殊途冷哼一声。
季闻道连忙叫家仆捂着她的嘴拖出去,回头讪然道:“扰了王爷雅兴,实乃老夫之过,还望殿下恕罪。”
“不妨,本王今日与四哥讨了个舞姬,赶巧同来,便教她助兴。”说着,他往元宝那一瞟,对方颔首而去。
那舞姬是四王爷的人,也是上辈子用了一年时间接近季北,成功得到信任,然后借着近身服侍他的便利,在药里下了一个月的慢性毒害死了他的直接凶手。
而这一切,源头还得追溯到小王爷和四王爷的赌,赌花十年功夫调/教出来的美人能不能破了季北不近女色的名声。
看上去是随意的玩笑,彼此却都有计较。四王爷是想借小王爷的手除了支持太/子党的皇商季家继承人,小王爷则是为了表明他不干涉的态度,放任其举,最终造成了季北的死亡。
胜者王败者寇,天道自然,——如果季北不是上天的宠儿,又如果骆殊途不需要攻略他的话,一切都只是皇权斗争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一句话,威胁攻略目标生命的NPC里,他不能打发四王爷,还不能打发一个舞姬?骆殊途表示,不仅要打发,还要边刷好感边打发!
被传唤来的舞姬着白色宽袍,外笼青纱,纤腰盈盈一握,半抹酥胸若隐若现,白嫩玉足轻点,翩跹起舞。
宴席之间,忽地就多出那点清新的意蕴,抬头,见眉如远黛,青山自在;垂首,是发如泼墨,流水潺潺,不矫不作,不躁不杂,心气常宁。
一舞毕,那女子只从容行礼,秀美的面容上表情平静,对席间的惊叹恍若未闻。
骆殊途应对完奉承,突然就看向一直不语的季北,挑起眉笑道:“季大公子,本王的舞姬如何?”那笑意,和人一样张扬,却分辨不出喜怒。
“回殿下,适才之舞不流于世俗,可谓惊艳。”季北不卑不亢地回答。
“嗯哼,”骆殊途一手支起下巴,红袖衬着一小截露出的细腕,色彩对比鲜明也灼人。似乎是想了一会,他才接着说,“那本王把她赐给你可好?”眼眸流光璀璨,惑人得很。
季北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惊讶,道:“王爷厚爱,草民不胜惶恐。”
“啧,本王最腻味装模作样的嘴脸了,行了,这女人就赐给你,那……”这舞姬叫什么名?
“青芜。”元宝机灵地接口。
“唔,随你叫什么,本王命你好生伺候季公子,莫要有不当之举,丢了本王脸面!”
“喏,奴婢谨记在心。”青芜垂头行礼。
“退下吧。”骆殊途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手掌虚掩了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丝毫不掩饰他的困倦。
小王爷的随性和他的美貌一样出名,连礼部在多次上书斥责其罔顾礼法无果后都无奈纵容了,在席之人更未有敢触上者。
“爷,可是要歇息?”
一听元宝这样说,季闻道就开口了:“若殿下不嫌鄙府简陋,可暂且下榻一夜。”
Bingo!你们都是助攻小天使!
骆殊途红袖一扬,白玉似的手指往乌发中刻意又无意地顺下来,唇角微翘,就有了一分自然的天真,不论什么模样,都是天成的蛊惑,当得起祸水之名。
“也罢,元宝,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