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男儿(1 / 1)

只见琅都手握一截断杖,暗自发愣,如愿冷哼一声,他才醒转过来,吐了口唾沫,换了一根木杖,继续执刑。

琅都果然不同一般护院,下手之重,让人咂舌,前十杖便断了两根木杖,看得观刑之人,心惊胆战。

可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子龙竟然一声不吭,脸憋得通红也不叫痛。

再十杖,又断了三根木杖,人群中已腾起一片吸气之声,只见子龙背上,早已血肉模糊,却仍不发一声。

这十杖还未过半,子龙便已晕厥,却被下一杖的剧痛,生生疼醒,然后再一杖就又昏了过去,真可谓死去活来。

琅都的手有多重,当然他最清楚,但这伤了自己族弟的小小汉奴,骨头之硬,毅力之强,竟然三十杖断了整整五根木杖,仍未曾叫过一声!

子龙仍在昏厥与痛中死去活来,琅都为其硬气所慑,反倒打得双手颤抖了。

其实琅都已起敬佩之心,这样的硬汉子,才是好男儿,谁不敬重英雄?谁不佩服汉子?

琅都下手越发轻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终于三十杖打完,他竟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而子龙背上,再找不到一块好肉。

正这时,如风带着族里祭祀和汉人大夫,急忙忙赶到前园,立即给子龙进行救治,库者也叫醒如双,过来探视。

如愿冷冷一哼,走到琅都跟前,冷笑道:“没想到琅都统领也会心慈手软,看来费南陀的手是白断喽!”

琅都平日最恨搬弄是非的小人,此时他为子龙的骨气折服,哪会管如愿的冷嘲热讽,也急忙过去探视。

汉奴们虽然也想看看子龙能否逃出生天,却碍于家主均在此处,不敢上前,家丁们慑于如愿狠戾,一哄而散,边驱赶汉奴们回去做工。

而一众护院,见子龙如此硬气,早同琅都一般,生了敬意,碍于家主在此,不敢擅自上前,兀自留在一旁静待结果。

费连氏仍淡淡坐在一边,看着众人紧紧围着子龙,干咳一声:“嗯,你们那样围着,就算他不被打死,也要被你们给闷死了!”

如风如双一听这话,不明所以,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永远淡定的母亲,还在悠然品茗。

库者听了费连氏的话,也才明白过来,颇含深意地叹了口气,暗道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颜面规矩在你看来就真的比一条命还重要?

看着围着的人,还在盯着突然说话的费连氏发呆,库者急忙说道:“没听到夫人的话吗?都散开,别围着了,让子龙透透气!”

如风还在发呆,被琅都拉到了一边,没醒过味儿来,可如双听父亲所言,这才明白母亲原来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一下扑到母亲怀里,哭了出来。

费连氏溺爱地抚了抚如双的头,轻轻笑了,看着那个趴在长凳上不知生死的小子,心里百味陈杂。

库者走到费连氏身边,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是在这儿等结果,还是让如双扶你回去?等下可能多有不便,毕竟子龙是个男子!”

费连氏翻了库者一眼,说道:“为老不尊,子龙是如双救命恩人,我又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不便的?”

如双听母亲不再叫子龙汉奴,而是直呼其名,惊讶地直起身来,见母亲仍然板着个脸,不由破涕为笑,让费连氏不由臊得老脸通红。

费连氏虽说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也有了暂避之意。

毕竟如双还小,虽然能微微觉察得到如双的淡淡情意,但终归汉鲜有别,这是她的底线,永难逾越,于是便欲起身。

如双扶着母亲,时时欲回头探望,均被费连氏拉了过去,二人刚转身走了几步,忽听后边喧哗声起,回头一看,子龙竟然一口老血喷出三五步远。

如双一惊,不顾母亲阻止,又跑了回去,费连氏见如双似乎用情已深,摇头叹息,暗做决定,绝不能让如双误入歧途,乱了汉鲜之别,错了族规。

如双跑到子龙跟前,抓住大夫衣领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祭祀嘟囔两句,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祭祀是族里有特殊地位的人,她不敢放肆,但这汉人大夫,她却惹得。

大夫被这些鲜卑贵族拿来,本就吓得魂不守舍,见这家小姐又要发威,更是心惊胆战。

“这是……这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小姐饶命啊!”

说着,大夫竟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求如双饶命,看得众人啼笑皆非,如双急道:“谁要你的命啦?你若救不回他的命,再陪葬不迟!”

大夫一听,竟然白眼一翻,昏了过去,如双见这大夫如此无能,气的就想踢他两脚,可刚要动脚,却听一个微弱的声音。

“别难为他,放他走吧!”

如双一听这是子龙的声音,立刻蹲下身来,果然见子龙已经醒转,喜极而泣,抱住子龙脖颈哭道:“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围观之人看如双小姐与一个汉奴如此亲密,不由略觉奇怪,交头接耳,库者怕惹人非议,忙让如风拉走如双。

如双虽不情愿,但人言可畏,虽然不明白为何今日自己竟然会如此失矩,但看着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子龙,还是红着一张俏脸离开了。

库者见众人已走,只剩护院,便冷哼一声:“哼,琅都统领?”

琅都听了库者的话,心里一颤,看来人们说族长欣赏子龙,并非空穴来风,这下怕是惹下祸端了。

琅都刚要跪下,却听子龙沙哑着声音道:“族长,琅都统领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我这小命早已不保,请不要怪罪于他!”

库者见子龙如此说,便不再言语,只是冷冷看着琅都。

琅都没想到子龙竟然为自己说情,心中更是愧疚万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扭头拱手道:“子龙兄弟,琅都小人之心,不值得兄弟为我说情!”

护院们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惊异万分,琅都向来自视甚高,何曾如此待人?但亲眼见过子龙铁骨铮铮的骨气,他们也都佩服不已。

莫说一个每天只吃猪食的汉奴,就算他们这帮整日大酒大肉的护院,恐怕受了琅都这三十杖,也要丢掉半条命。

可是子龙不仅撑了下来,而且全程未听他一声喊叫,这分毅力,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库者见琅都如此,知道他心结已解,说道:“还不下去,好生照顾子龙!”

护院们没等琅都发话,就欢天喜地抬着子龙走了。

子龙当然十分享受这样被人簇拥的感觉,只是护院们未免太过粗手粗脚,不知道自己还有杖伤在身吗?

拉扯到伤处,子龙不由鬼哭狼嚎,护院们见他挨打时一声不吭,此时却连连痛叫,不由哄笑一阵,更喜欢子龙的这分真性情了!

子龙回到护院住所后,得到了完全不同初到时的待遇,小小一间屋子,差点儿被护院们给挤爆,幸而琅都怕影响子龙休息,将一众护院驱走,这才稍得安静。

琅都看着被自己打的血肉模糊的子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走到他跟前定定站着,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子龙只能趴着,见琅都一直站在旁边,就知他肯定是想道歉,这样爱憎分明的汉子,正和子龙口味,子龙抬起头来,牵动背上伤处,一阵龇牙咧嘴。

“啊,琅都统领你下手可真重,能不能坐下说话,我这背上动一下都疼得要死!哎哟!”

琅都见子龙方才还那副硬气模样,如今却痛叫连连,不由好笑,却更觉自己下手有失分寸了,讪讪道:“子龙兄弟,我……”

子龙看琅都一副尴尬模样,微微抬手,有气无力说道:“琅都统领,我就放肆叫你声大哥了,你别说见外话,以后日子还长,只是看来我暂不能训练了!”

琅都老脸一红,心中感激子龙照顾自己颜面,更是愧疚万分,他性子直爽,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拱手告别出去了。

子龙见琅都走了,这才安心休息,可背上剧痛加上心中苦恼,让他如何能安枕啊?

其实不能安枕的又岂止子龙一人,库者同样也是一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见费连氏也久久不睡,库者假装自言自语道:“唉,这下子龙怕是要输给黑獭啦!”

费连氏早知宇文泰约斗之事,此时看库者装模作样,气得笑了出来。

“你跟谁学的拐弯抹角啊,找个大夫尽力救助便是,再说即便输了,以子龙的状态,也不为过!”

库者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想到子龙托词背上之伤,鲜卑族人不知又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独孤府岂不颜面尽失?一时眉头皱了起来。

费连氏伸手抚平库者眉头,抱怨道:“你们男人,把面子看那么重干嘛?况且你也知道,子龙这孩子本就赢不过黑獭的,不是吗?真要调教孩子,不在一时的!”

库者听费连氏取笑自己,但却颇明自己心意,转过身来,呵呵笑道:“夫人就光会说人,却不知自己也那般执拗,若非为了颜面和规矩,怎至如此窘境?”

库者见费连氏似乎心中还有顾忌,没有答言,多年夫妻,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夫人,我也知道他是个汉人,且如双似乎对他颇为上心,但一来人才难得,有如双在,或许他会更忠诚些。二来当今乱世,哪还顾得上什么汉鲜之别,三来,以他的身世……”

费连氏见库者竟然有成全如双子龙之意,不由黛眉微皱,不想再听,侧过身去,背对着库者。

库者知费连氏一时难以释怀,轻轻搂住了她,长叹一声,其实他自己又何曾释怀过子龙的身世呢?

夫妻二人都在同一种担心里,相继睡去。

他们倒还能够入睡,却不知如愿见子龙经历这样重罚之后,仍能死里逃生,心中憋闷,晚饭都没吃,就带个小厮,却不知要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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