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死前,还算风光的时候,龚钦不知为了那人办了多少种买卖,花了多少心血,终于才在首饰上下了功夫,挣了一笔出来。那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两人的未来,似乎这笔钱,是未来生活的保障。
可他还是输了,输给了人心。
晴玉跟在龚钦身侧,后头跟着两个小厮。龚钦粉雕玉琢似的一个小娃娃,沿途的人倒有许多走过了回头看的,多是叹同人不同命,一样的小娃娃,自家的还在地里玩泥巴,别人家的就打扮的像个金童。
进了外祖父的府邸,周遭还是十分荒凉萧条,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姓氏曾经辉煌的时候,只有这所架子还在的老房子,见证了那一时刻。
“外祖父。”龚钦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这个老人的怀里,因外祖父身上现在重重的压着他母亲和他的未来。
徐钟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然而身子硬朗,笑起来也是中气十足,把龚钦这个颇有点分量的小肉丸子抱在怀里也不嫌重,只是笑道:“你娘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小小年纪,来,外祖带你去看。”
首饰被一排排整齐的放在案几上,都是能工巧匠的作品,各个精细非凡,徐钟拿了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在手里把玩,又递给龚钦看:“与你梦中的,可有区别。”
这簪子十分精细,每一面都十分光滑细腻,在阳光下别有光泽,珍珠也是浑圆饱满,实在是上品,这些首饰是徐钟下足的功夫,不仅自己掏了钱,还欠上了数千两的外债——并没有走龚复那边的路子。
“东西是好。”龚钦沉吟,想了想说,“但现在市面上首饰不缺,怎么把价钱提上去?”
徐钟哈哈笑道:“这样新鲜的款式,又有足量的金银翡翠,还担心卖不上价钱?”
龚钦道:“外祖,这样一件的本钱应当在五两左右,卖出去,只要有嘘头,五十两都卖得。”
徐钟失笑:“谁会花五十两买一根簪子?”
当年龚钦知道那人把价钱提成这样的时候,也不相信,等着那人吃亏。结果标价最贵的那一批,却正是卖的最好的那一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贵,那些大家小姐们戴着,就是标明身份的物件。
“您可知江中,哪一家夫人小姐最有名望,最爱办花会一类的,您让表姐包了一份过去,是得配套的,得好好装着。手链、发簪、发梳、额饰、耳坠、项链。选做工用料最好的,您这上头可有商家的凭证?”龚钦又道,“有了凭证,便说是十天之内无损毁皆可退换。”
徐钟脑袋一下子转过弯来:“我家小孙孙是遗传了谁,半点不像你老子,倒像是菩萨座下的散财童子。外祖今日之内便令你表姐准备好,送去孟夫人的府邸。”
“原先说的给我一套,好啊,先便宜别人了。”话未落音,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走进来,她身着宝蓝色布裙,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五官姣好,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高挑身材。朱唇微启,气势先行。
徐钟把龚钦从怀里放下,龚钦立马就跑到了那少女身边,撒娇道:“二表姐来的这般晚,你看中的,叫外祖包一份给你就是了。”
这少女闺名婉月,不仅人才漂亮,又十分能言善道,对家人也十分爱护。因此龚钦十分喜欢这个表姐,来了外祖家,经常仗着年纪小,和她混作一堆。
婉月也拿了一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来看,眼睛里头闪了光,笑道:“祖父要我出去赚人情,就把这个送了我吧。实在是漂亮,铺子里还没有这样的款式,戴出去玩耍,也能赚足了那些小姐们的眼。”
“一根步摇,你拿了就是。”徐钟道,“既然如此,就你来挑,你懂那孟家小姐的喜好。就挑了各式的首饰,每个两样的送过。盒子是实木雕花,你叫个力气大的粗使丫鬟带着。”
未嫁小姐们经常会半写花会,诗会来解闷,也会因此来拉拢大户人家的女儿,现在徐婉月在这个圈子里地位尴尬,也急需这样一份礼物来得到孟小姐的青眼,才能站稳脚跟。她平日过去,经常会被龚韵玲奚落嘲讽。同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因家里不景气,竟被姻亲家的庶女这般欺辱。
“这些可都有名字?”徐婉月挑起几个簪子,实在舍不得放手。
龚钦挨个做介绍:“你手上的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银镀金嵌宝蝴蝶簪。放在那边的是银质四蝶步摇孔雀银步摇。点翠嵌宝大发钗珐琅银钗……”
“平日不说见过,听都没听过。”徐婉月有些惋惜的看着这些漂亮的珠宝首饰,她知道家里不景气,这些估计都是下了血本,因此再眼热,也只能要一根步摇而已,“就这些吧,全包了给我,再过半个时辰,我就上门去。”
“今日是花会,听说还请了刚来江中的知府大人家的小姐,如今也才十五岁,最是喜爱这些玩意。”徐婉月问道,“要不再包一份,当做见面礼?”
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徐婉月挑的这一套,放在铺子里,至少也得值上五十两。徐钟有些踌躇,沉吟了半响没有说话。
反而是龚钦思及利弊后道:“外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二表姐,你重新挑,两位的首饰规格一定要分开。孟小姐明年出嫁,你就朝华美的挑。知府大人的小姐,你朝细腻简单的挑,颜色多挑桃红、翠绿的。孟小姐的多挑金饰。”
礼物的贵重是一方面,却也要用心。孟小姐是地头蛇,知府小姐是强龙,每个都要照看好。再者说了,这些小女孩的世界,又是另一个战场。
徐钟也没了办法,现在几乎是殊死一搏了,必须把胆子放大,手放开。
分开的两套首饰装了两个雕花的木盒子,这些盒子也是定做的,上头有些雕着牡丹,有些雕着梅花,雕工细腻华美,背面还有浅浅的暗纹。
徐婉月不止一次的摸上去,十分羡慕喜欢,又说:“日后我也想要一套。”
徐钟心疼不已,自己这个孙子同辈中最是懂事,虽是个女儿家,可是十分利落能干,男孩都比不上,因此说:“等日后家里好了,你要什么都给你。”
这时候龚钦才有一种说不上来心酸感,以前外祖家没破落的时候,这个二表姐是最漂亮最爱打扮的,女孩子爱漂亮,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然而破落之后,别说珠宝,如今都还没有提亲的人。这二表姐都十六了,再不嫁人,过了十七就是老姑娘。
“那我走了。”徐婉月说完这话,后头的两个粗使的丫头就捧着东西一路走了。这些丫头都是以前签了卖身契的,徐府卖了不少人,还是留了一些人手。每日管吃管喝,只是不发月钱。
待徐婉月走的人影都没了,祖孙两看着桌子上的一排排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龚钦才道:“二表姐竟然已经去了,外祖就去几家店子卖货,不能便宜了,一支做工普通的银钗得要十两,姐姐带走的那几个款式,每一款都得二十两。铺子若是不收,您就不卖。”
“这些东西都是经不得人琢磨,小姐们都不太能描述,市面上现了第一支,就立马会有第二第三支。您就一股脑全卖了,是赚是亏,后头也不归您头疼。”
徐钟对这个价钱还是没底:“要是太贵了……”
“不贵,这世上,就两样东西不嫌贵,一是胭脂水粉,二是珠宝首饰。”龚钦说,“女子的钱最好赚。”
龚钦根本就不为此担心,这些小姐们在后院,平日聊的除了诗词歌赋,就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这上面的文章,大有作为。更别提那些在后院争宠的夫人姨娘们,一掷千金也是有的。
“总之卖出几倍并不是问题,您只要一口咬死这个价钱。”龚钦道,“就试一次吧。”
虽然徐钟也知道这里头的利润有多吓人,可是他毕竟是第一回做这种生意,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如今换成这种,跳跃幅度太大,因此心里七上八下,没什么底。
徐钟只能松口说:“就一次,若是没人买,那就只能按着原本定的价格卖了。”
“若是成了。”徐钟又把龚钦抱起来道,“那我这孙子可真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外祖可得好好谢谢。”
“多给我包些糖就是了。”龚钦又道,“不过知府新官上任,青云镇那边不是要修个码头吗?要不后头让二表姐求个人情,把这单生意交给您。”
码头上的利润,可就比首饰的更多了,不说那些东西能用行内的价钱买,再报给朝廷市面上的价钱,里头的差价就是好大一笔。若是码头修起来了,经商的人多了,就是趁刚修起来多买几个位子,无论是自己雇人摆摊还是租出去,都是一笔大的收入。
徐钟脑子一转,一拍小孙孙的额头:“鬼小子,瞧这机灵劲。”
“还是要等这边的生意做起来了再说。”徐钟笑道。龚钦也笑,两人为同一件事高兴,却是为了不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