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王逸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从那个大头怪物稀里哗啦地把门锁上开始,就噩梦连连。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坐在何灵音的床上抱着她。音子呼吸平稳,体温比昨天晚上明显下降了许多,贴在脸颊上的发丝也干了,只是衣服还有点潮。
王逸燑意识到他的脚已经彻底麻了,想动换动换却根本使不上劲,只得用手帮忙才把那只压在屁股底下的脚解救出来。这稍微一动弄醒了何灵音,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王逸燑正抱着她,竟一个滚儿滚到一边去,抱着头假装没睡醒。
"醒了音子?还烧不烧?"王逸燑费劲地把脚抬下来,撑着墙站起来。
何灵音双手把脸捂得更严实了,背过身去,团得跟个虾米似的。心想,别的地方倒是不烧了,就是脸烧得厉害…
"我去打水先,醒了就起来吧。"说着,王逸燑拿起脸盆走了出去。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何灵音在床上连踢带踹,"这可怎么弄呀…哎呦…"
王逸燑一出去就看到楼道里一大帮人聚集在楼梯口,难道他们昨天闹腾了一晚上?不对呀,今天早上明明那个怪物来开门的时候外面很安静呀…王逸燑好奇地凑了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扒开围观的人,只见楼梯口处静静地平躺着一个人,那人脸上有一道残留着黑色淤血的划伤,面色紫青。
"大个儿怎么了这是?"后围过来的人小声地问出了王逸燑的疑惑。
"死了。"
"什么!…死了?"人群中一阵唏嘘,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懵了。
"怎么死的?昨晚上不还好好的么?"
"是啊,昨晚上还劝架来着呢呀…怎么说死就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他们屋的78号说早上一起来见他一直那么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一看,死求了…"
"这可邪了门儿了…"
"可不是么,邪门儿…"
王逸燑端着脸盆走向水房,边走边琢磨着这事儿还真是有点蹊跷,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正想得入神,迎面差点跟一人撞个满怀,那个大头的怪物正从水房里走出来。尽管是白天,可是看到它那诡异的头和扭曲的五官,王逸燑还是感到一股寒气游遍全身。
不知为什么,王逸燑似乎感到有点害怕跟这个怪人打照面,害怕看见它,更害怕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跟它单独遭遇。昨晚隔着门听到的那一声绝对是拔出刀子的声音,王逸燑想,要不是出现了突发情况,昨晚他有可能成为那个房间里的又一具尸体。相比之下,李主任给他的感觉顶多是阴险,而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则是彻底的危险,那种随时可能要了人命的危险。
那怪物拖拖拉拉地从水房里走出来,拎着好几个黑色大塑料袋。王逸燑看得脊柱发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它不会是要把那人分尸装在这几个袋子里吧!那个怪物与王逸燑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黄色浓泡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好像饿了很久的野狮看到了一块新鲜的肉…王逸燑赶紧避开那道可怕的凶光,疾步走进水房去了。
像个废弃矿坑一样的水房里又潮又暗,水龙头吐着奄奄一息的水流。王逸燑盯着面前那面残破又污损的镜子,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一汩一汩地从地面冒出。是血,王逸燑似乎早已料到似的,他呆呆地看着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地板砖之间的缝隙里冒出。就连天花板也开始渗出血水,顺着墙壁往下流淌,不一会儿,地上已是一片血的汪洋。那个被挖了双眼心口插着一把尖刀的尸体从血水中央站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踉跄地走了过来,四周的血水中也随即伸出无数双断手在求救,就像一群正在被沼泽吞噬的生命的最后舞蹈…
"求你…救救我…"一个被刺破了喉咙的嘶哑声音传入王逸燑的耳朵。他闭上眼,平静地用双手撑着水池台子,等着脸盆接满水。
"你不害怕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取代了那听了让人汗毛都发抖的求救,她对王逸燑耳语着:"你怎么不害怕?"
"哼哼!"王逸燑真的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
"你会害怕的!哈哈哈哈哈…"
那温柔的女声变成了一阵凄厉的奸笑,与回声一起溶解在周围的空气里。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真实的尖叫:"啊啊啊!…"
"音子?"王逸燑蓦地睁开眼。没有血水,没有尸体,没有断手,面前的镜子里只有自己那双憔悴的褐色眸子。"啊啊啊!啊!…"何灵音的声音一阵比一阵惊恐,他不敢再耽搁一秒,端起盆飞快地跑回屋里。
一进门他傻眼了:只见何灵音被捆在屋子正中的一把木制椅子上,一个浑身衣着素白的女子正俯身拿着一把尖刀对着何灵音的左眼,她饶有兴致地享受着音子惊恐的样子。何灵音使劲地把头歪向一边,紧闭着双眼,被汗水打湿的秀发贴在她那纤细的脖子上,那因为惊恐而怦怦跳动的颈动脉正是白衣女子看得入迷的地方,寒光凛凛的刀尖随时可能从那里刺进去。
王逸燑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浑身素白的女孩。那个女孩跟何灵音差不多身材,虽不算娇小,却也玲珑秀美,她怎么可能扛得住一个急红了眼的男生如此一扑!对此王逸燑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想的只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她手里的刀,一定要把她的手推开,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何灵音的生命随时可能结束在那个女孩手里,他必须以更快的速度更迅捷的动作扑倒她,于是迫不及待地在离她们一米以外的地方就起跳扑了过去。盯着那女孩的手和她手里的刀,王逸燑感到很有把握,"你就是现在出手也得逞不了的!"
那女生连动都没动一下,似乎是也没料到王逸燑的动作这么快。但是就在王逸燑马上要触到她的手臂时,她却突然转过头来冲王逸燑笑了,王逸燑立刻感到不妙,什么情况?!
接下来,他惊讶地看着腾空的自己一点一点穿过那女孩的身体,就像穿过一道空气,毫无阻力。落地的瞬间胳膊肘和膝盖传来真实的痛,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刚刚竟真的透过了那女孩的身体。"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凄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随着那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女孩和何灵音都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蒸发得一干二净。
王逸燑用手撑着地面完全惊呆了,用他的知识已经解释不了这一切了,但更糟的是,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音----子----!…"他痛心地呼喊着,眼眶中溢出湿热的泪。
回想起来到904的这些天,和音子互相鼓励着,坚持着,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可是最终还是挺住了。因为他们相信一切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逃出去,会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尽管自己对自己的身世全然不记得了,但只要能够出去,一切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音子,只要能够出去,她会像一条重新回到水里的鱼儿一样,绽放生命的鲜活和美丽。而现在,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他们所许下的承诺,所付出的努力,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凄厉的笑声缠绕着王逸燑的耳朵,无尽的绝望笼罩着他的内心。
"你怎么不害怕?"那个温柔的女声又伏在王逸燑耳边悄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
"你到底要干什么…!"王逸燑在心里大声地质问着她。
"我要杀了你,但是在这之前我要折磨你,我想看你求我杀死你的样子…"
"你做梦吧!"王逸燑对着空荡的屋子大吼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柔不见,转瞬间又变成了那犀利的尖笑,尖得刺耳,就像是超高频的持续噪声在头脑中肆虐。噗,一汩鼻血流淌下来,王逸燑感到再没有力气把神智聚集起来,倒地闭上了眼睛。
他能预感到,现在不能睡,睡着了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他真的很累了,很想躺在软软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没有软软的床,冰冷的地面也可以凑合一下吧?"我不睡着,只眯瞪一小会儿就好…"王逸燑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耳熟,其实那是他小时候每天起床前都要重复好几遍的话。
他终于放松下来了,意识离开了身体,好像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沿着一条小溪游走。双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河床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溪水"汩汩"地流淌和夜风吹过山谷的"咝咝"的声音来伴奏,一同演绎着夏的小夜曲。一股思乡之情在心头升起,"我好想回家啊…"
想着想着,月亮就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照在河床上。鹅卵石发出淡蓝色的荧光,跨过小溪延伸向远方,那是回家的路吗?王逸燑心中一阵欣喜,迈开轻盈的步子就要涉水过去,这时有人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回头一看,那个一身素白的女孩站在身后,她那乌黑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地飘逸,精致的脸庞在素净的白色连衣裙的衬托下更显得清秀。她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杀戮,只有一汪深情的惋惜。
"你是谁?"王逸燑虽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腕不松开。
"我的家就在对岸,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女孩还是没有回答。
王逸燑转身又要走,女孩却仍不松手。王逸燑不解地看着她:"你迷路了吗?还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女孩也看着王逸燑,先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继而眼中闪动着泪光,让人看了好不心疼。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让王逸燑感到非常亲切的目光,那画面似乎就停留在不久前。
"音子…?"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心中浮现。
愣神的片刻,女孩消失了,只在王逸燑的左手腕上似乎还留有一丝她掌心的温度,王逸燑四处张望却不见那个像流水一样灵秀的身影。月亮被云层遮住,夜空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比夜更纯粹的黑暗。
王逸燑不知在黑暗中又走了多远,始终找不见那个女孩的踪迹,只有左手腕上的温度丝毫没有减退,像个烙印,又像个契约。
"铜子儿…你怎么了…醒醒啊…"
远方的远方传来飘渺的呜咽,他费力地睁开眼。目光聚焦之处又回到了那间"牢房",映入眼帘的是何灵音正握着自己的左手,把手腕贴在她的脸颊上。就是那微弱的脉搏让她既焦急万分又充满希望,见到他醒来,她激动地落泪了,那咸苦的液滴顺着王逸燑的手腕流下来。
"铜子儿你可把我吓坏了!"何灵音不知是喜极还是气极,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说出去打水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发了疯似的冲进来一头扑倒在地上?还流了那么多鼻血,你怎么回事啊…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王逸燑看着她越哭越委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但看着音子像小孩子般的哭闹,竟觉得十分可爱。他抬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水,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还笑!你故意的吧!告诉你,这种把戏一点都不好玩!"何灵音真想揍他几拳。
哪怕让音子揍几拳,王逸燑也真的很开心。这次算他走运,但他清楚,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的,必须要抓紧时间准备那个计划了!
"还笑!"何灵音虽然脸上生气,但看到他笑就轻松多了。
"嘿嘿嘿…"
音子,你可要记住我这个笑脸儿呦…
楼下又传来那串解锁密码的"嘀嘀"声,今天进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监警。"走了走了!到点了别磨蹭了!都赶紧的!"
王逸燑走出屋子发现人们早已散去,大个儿也已经不在楼梯口那儿躺着了,不知道那个怪物怎么处理的。王逸燑和何灵音是最后走出楼门口的,这时从四楼传来斧头剁东西的沉重声音,"哐!…哐!…哐!…"
"那是什么声音?"何灵音指着楼梯口一脸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王逸燑大步跑出了院子,生怕再呆一会儿就要吐出来了…
何灵音回头又看了看四层那个窗口,实在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