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燑迈进花圃的大门,发现里面比在山上看起来还要大,估计得有几公顷的面积,一排一排的都是玻璃温室,温室里面的植物最矮的也有一人高,高的则直接触及屋顶。每个温室后面还有一个带月亮门的小花园,里面是一些矮棵的绿叶植物。
大门后面有一排平房,打头的一间里面熙熙攘攘,刚才那个监警就进了这一间,只听他在里面大声说道:
"费大妈,有个女孩让黑夹子给咬了。"
屋里有个妇女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那个监警推门出来说:"过来。"
王逸燑于是把何灵音扶进屋里去。里面有一些穿监服的人,显然都是受了伤的,还有一些没见过的监警在高谈阔论,整个屋子热闹的很,就像是医院的门诊大厅。王逸燑把何灵音放在一个靠窗的沙发上,那个监警坐在他们对面和别的监警聊的嘻嘻哈哈的,王逸燑感兴趣地听着:
"我说老洪,你们的人怎么老让黑夹子蛰啊,是不是偷懒不想干活啊?我看你也快被实验科收拾了。"
"废话!就我们那段路不好走,我们是徒步走的最远的,公司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把路直接修到花圃来。"
"切,比我们近多了。"
"你们还远?我们的车停在对面那个山头儿后面呢,到这儿的直线距离都有两公里..."
这时一个微胖的老太太端着一个搪瓷盘子从里屋走出来,盘子上摆着各种颜色的玻璃药瓶,问道:"哪个让黑夹子咬了?"
那个监警伸手一指何灵音。
老太太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问:"住哪儿的?"
那监警说:"刘元他们院的。"
老太太望着屋顶想了一下说:"嗬,真够远的,刘元他们院在山底下大门那边呢吧?"老太太说着走过来,把盘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开始在何灵音的脚踝上涂抹各种药水。
对面一个监警插话道:"我说费大妈哎,我们可都等了半天了,"说着用下巴指了一下旁边一个穿监服的干吧瘦的男人,那人捂着左手食指,"不讲先来后到么?"
费大妈头也没回地说:"得了吧刘劲,这不还让你多坐会儿么,弄完了你可就出去看着他们干活去啊!"
这个叫刘劲的人冲王逸燑他们的监警嘿嘿一笑,俩人看着费大妈给何灵音处理伤口。费大妈一边上药,一边可怜地问道:
"小姑娘,多大了?"
"19…哎哟..."
何灵音疼的直咬牙,费大妈又说:"记得你叫什么吗?"
"...何...哎哟...何灵音..."
"名字真好听,你这么年轻就被抓到这里来,真是可惜。"
费大妈放下棉签,回头从盘子里拿出了一把小刀,何灵音惊得双手撑着往后躲,问道:"这…这是干嘛?"
费大妈则平静地说:"黑夹子蛰了人会把刺留在里面,不挖出来的话你的脚会烂掉。我这儿不是医务室没有麻药,你就忍一下吧。"
何灵音惊恐地转头看着王逸燑,眼里似乎泪光闪闪。
王逸燑赶紧上前来建议:"要不我们去医务室弄吧?"
那个刘劲噗嗤一笑,嘲笑道:"医务室?医务室是给你们开的吗?好好干几年,混成监警了没准可以进去打杯开水喝,"说着还看向老洪,"是吧,老洪?"
王逸燑他们那个监警不爽地歪过头去,"我说你小子他妈今天怎么这么较劲呢?"
费大妈这时已经把小刀用酒精消完毒,对王逸燑说:"按住她的脚。"
王逸燑只好照办,又用手挡住何灵音的眼睛说:"别看,坚持一下就好了。"
手起刀落间何灵音脚踝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就连监警们都不敢直视那血淋淋的场面。何灵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响彻整个屋子,让人听了心都要打颤,那个刘劲对老洪小声地说:"这老女人够狠!"刘劲看着费大妈的动作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费大妈从何灵音的脚踝挖出两粒芝麻大小的黑刺,放在搪瓷盘子里给何灵音看。何灵音一看那黑色的东西上的血已经把盘子里染红了一片,而且是自己的血,差点没晕过去。王逸燑赶紧推开费大妈的手说:"行了行了,不用看了吧。"费大妈咯咯地笑着把盘子端走,又进里屋去扯了一条纱布来,撒上消炎粉,裹在何灵音的右脚踝上。
刘劲皱着眉头说:"费大妈你手艺真棒!"
费大妈略显生气地说:"手艺好不好的,没有老娘,你们得了病就等着快死了的时候医务室来人抢救吧!"包好了纱布之后,费大妈舒了口气说道:"好了!"
老洪站起来准备推王逸燑他俩出去,说道:"走走走干活去。"
费大妈回过头来跟老洪说:"你就让那小姑娘在这儿待着吧,多可怜。"
王逸燑他俩一听这话停住了脚步。老洪那双唬人的牛眼刚好对上了王逸燑那双回头看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看什么!你得出去干活吧!"说完推着王逸燑就往外走。
王逸燑扭着头对何灵音说:"音子你在这歇着吧,中午我回来找你。"
何灵音看了看自己脚上那渗着血的纱布,无奈地说:"好吧。"
出了费大妈的屋子,王逸燑跟老洪顺着两个温室之间的一条小道往里走,王逸燑可以看到温室里还有别的没见过的人在干活,也都穿着同样的"904"监服。看来除了他们住的那个地方,一定还有别的像刘元看管的那个院子一样的监房,不知整个904关押着多少人。走过一个月亮门进入后面的小院,里面都是些大叶片的奇怪植物,散发着一种勾人魂魄的幽幽清香。
老洪说:"这个院子是咱们负责的,你就跟他们一样修剪枝叉,看看他们怎么弄的。"说完背着手在小院里巡视。
王逸燑看到前面一个人在熟练地给植物修理枝叉,仔细一看是早上说过话的老伍,于是走过去,像是打招呼似的说:"老伍…呃…大叔?"
老伍看了一眼王逸燑,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拿出跟晚辈说话的语气说道:"是你呀,那小女孩呢?"
"刚才费大妈给她做了一个手术,这会儿在屋里歇着呢。"
"做手术?她怎么啦?"老伍依然不紧不慢地修剪着枝条。
"她的脚被虫子咬了,好像咬的挺厉害。"
"是黑夹子吧?那种虫子只在山的背面有,他们住别的院的不从那里上山,就我们住山下试验厂区的要从那里走,以前也经常有人被咬,"说着剪下一杈满是肥厚叶子的细枝,"不过没事,费大妈能处理好,只是那脚恐怕得瘸个个把月的。"
老伍见王逸燑在那站着不干活,就说:"你别戳在那发呆呀,让监警看到了扣你伙食。"
王逸燑找了一把园艺剪,也貌似那么回事似的挨着棵查看植物的长势,随意地剪掉大片肥大的枝叶,问老伍:"这些是什么植物?"
仿佛终于有他知道但是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似的,老伍得意地说:"这些是黄猛菜,又叫断肠草,据说吃了能让人肠子粘连。"
王逸燑刚还觉得那大朵的黄花挺艳丽,现在听老伍这么一说觉得那花艳得有些可怕。
老伍从王逸燑脸上读出了畏惧,更来了劲头地说道:"这算不得什么,里面的东西才可怕呢。"
他用园艺剪的尖指了指温室里那高大的植物,王逸燑果然又问道:"那些是什么?"
老伍好像在教育一个三岁小孩似的,一句一顿地说:"那些是箭毒木的幼苗,成年树能有十多米高呢!那玩意儿的汁液有剧毒,只要碰到你的伤口,必死!"
王逸燑透过玻璃打量着那些危险的植物,老伍仍不依不饶地问道:"知道箭毒木又叫什么吗?"这次他都没等王逸燑摇头就耍着园艺剪一字一字地说:"叫见,血,封,喉!把它的汁涂在箭头上,捕猎的时候就算箭头只是擦破猎物的皮,那猎物也蹦哒不了几下就死了。"
王逸燑奇怪他一个貌似没上过什么学的人怎么知道这些,老伍这时低落地说:"其实这里的好多植物我都不认识,但是认识一个在药剂科干活的,他说他们的毒药大多数都是从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花圃取原材料,有的时候还要用人来试他们的药,他们在那经常见那些‘实验体‘痛苦地挣扎…哎…"
老伍沉默了,一下一下发着狠地剪着黄猛菜的枝叶。
王逸燑一边剪着,一边四处张望。虽说是个小院,但也足有好几亩地,满满的种的全是黄灿灿的黄猛菜,显然是量产。那些干活的人就零散地分布在成片的黄花之间。这样一种辛勤劳作的场景现在王逸燑看来没有丝毫美感,因为他不知道公司用这些植物毒害什么人,无论什么人,这显然与他从小所受的教育相悖。他无奈地看着他们俯下身埋在黄色的花海里,一会儿又浮上来伸伸胳膊擦擦汗,然后又潜入下去。他不禁想到自己不会下半辈子就交代在这片黄猛菜地里了吧?那也太可怕了。他又问老伍:
"你来这多长时间了?"
老伍抬头看着天想了一会儿说:"啊,我记忆里至少有十来年了吧。"
"什么!十来年?!"
王逸燑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老伍似乎看穿了王逸燑的思想似的,用一种过来人式的颓废语气说到:"开始时候我也像你一样愤愤不平,天天想着怎么逃出去,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慢慢的我发现,这世上怎么都是一辈子,干什么不是拼了命养家糊口,在外面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吗?"
王逸燑不能理解,"那你就不想你的家人吗?就忍心让你的孩子没有爸爸?就不想出去干点你喜欢的事情?享受天伦之乐?旅游?…"
"当然想!但是我出去就能得到那些吗?我回去了还不是让一家人为生计发愁,倒不如让我的娃忘了他这个爹,还能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前年,公司让我跟家里通了信,我老婆在信里说她们过得很好,叫我安心工作…还说我的娃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老伍眼眶红肿了,用沾满泥巴的大手擦了一把老泪,继续大力地剪着,却不料一下子把那颗黄猛菜连根剪断了,整棵植物歪倒下来,在那一排里显得特别明显。老伍立马慌了神。
王逸燑一看他慌张的样子也隐约感到事情可能有点严重了,小声地说:"快把它扶起来,别让监警看见!"
老伍这才回过神来,两人蹲下身子鼓捣着,不时还回头看看那边聊天的几个监警。
王逸燑想出一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它插在土里?"
两人又开始挖土,但是黄猛菜那软乎乎的茎就是立不住。眼见老伍急的汗都下来了,王逸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地说:
"那花太大太沉了,剪下来几朵看看能不能立住?"
老伍支吾着说:"不行太明显了…"
旁边那排的疤剌眼这时刚好抬起身看到老伍和王逸燑扶着一颗断了的黄猛菜嘀嘀咕咕,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名堂,着急地低声问道:
"你们俩干什么呐?活腻歪啦!"
老伍赶紧背着手轰他:"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这时远处聊得火热的一个监警眼睛一瞟,发现这边一片黄猛菜中间有一棵摇头晃脑的,他好奇地掐灭了烟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