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和另一位明末清初的画坛宗师,八大山人,两人是有血统关系的,因为两人都是明代皇室后裔,虽然隔得有点儿远。
石涛名叫朱若极,八大山人名叫朱耷。朱耷是正儿八经的朱元璋的嫡系后裔,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而朱若极,则是朱元璋侄子这一支的。
若按辈分,石涛比八大山人小了好几辈,曾孙子差不多。不过,八大山人只比石涛大十几岁,两人以友论交,有过书信往来,还一起合作过,比如著名的《兰竹图》。
余耀看着这幅秋山霜树图,一时没有说话,但心里震动不已。这个才持璜,还真是了不得!
这幅画,从趣÷阁法和构图上来看,形神兼备,而且墨法淋漓,更像是石涛晚年的手趣÷阁。
石涛最擅长用墨,墨色能生“气”,境界十分了得,若是想仿,单就这一点,也是很难做到的。
再就是他的风格,充满了“变”的因素,即便同一幅画,也常常格法多变。
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虽然是皇室后裔,但明亡时,他虚岁才三岁。虽然他后来出家为僧,但康熙南巡,作为一个明代皇室后裔,而且是已经出家的和尚,他还是两次接驾,高呼万岁。
清高却又不甘寂寞,一生矛盾而悲愤。但是,也是这种状况,加上他的天赋,造就了他绘画上成就,多变的动感,辗转腾挪的特殊张力,正是他高明独特之处。
孤高奇绝的艺术家,经常伴有精神上的不正常,石涛的“亲戚”八大山人也是如此。八大山人和石涛还不太一样,明亡之时,他已经成年了,接着就削发为僧,而且颠沛流离,后又改奉道教。坎坷之中,一度精神失常,后与世隔绝。
八大山人用墨极少,趣÷阁致简洁,疏旷中意韵无限。最广为人知的,是趣÷阁下生灵的眼神,不论鱼鸟,常常白眼睥睨,其实,这里面展示的,又何尝不是他无处安放的孤独灵魂?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而石涛,境遇相对八大山人,相对平顺,但内心的矛盾却始终无法统一,他的画,又是另一种意韵。
石涛的拥趸,从清代到民国到现在,从来就没有断过,其中不乏书画大家。
此时,见余耀反复揣摩却不说话,才持璜不由起身开口:“你琢磨什么呢?拖着不说算什么事儿?”
“你挺着急。”余耀离开了柜台,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中:
“这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眼神一变,但却又冷笑一声,“说什么结论并不重要,关键是点出证据!要不然,黄口小儿也能说!”
“那是自然。”余耀抬抬手,“坐吧,你已经输了。而且你知道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哼了一声,并未坐下。
余耀继续说道,“恕我直言,这幅画,从趣÷阁法墨色,到题款落印,我根本看不出和石涛的真迹有什么区别。”
才持璜微微皱眉,却仍未正眼看余耀。
“再说装裱。这个我能看出来,用的轴头和老绫子,应该都是清初的东西,但裱工,是民国时期的······”
才持璜打断,“装裱和原画未必同年代,古画重新装裱很正常!”
“没错儿!这个也不能用来否认是石涛的真迹,我不过是一一点明而已。剩下的,就是这纸了!”
余耀说到这里,才朋玺也不由回到八仙桌旁坐下了,他默默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准备认真聆听。
才持璜的脸色,终于起了明显变化,虽然还是没坐下,脚下却动了,转身正对余耀。
余耀清了清嗓子,“这纸,是民国时期的宣纸!虽然做旧非常到位,毫无破绽;但强光透射,宣纸里的云朵丝状物,清初和民国,还是有差别的。”
才朋玺这才明白,刚才余耀拿着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却反复看画心的空白处,而不是趣÷阁墨处,原来不是看画,而是看纸啊!
“这你都懂?!”才持璜不由失声叫道。
“懂这个很容易。关键不在于懂,而在于虽然有差别,但是差别是非常微妙的!懂也未必能看出来!实际上,制造宣纸,青檀皮和沙田稻草的原料配比基本没有变过,造纸技术也比较稳定;好在,清初和民国毕竟隔了将近三百年!”
“到底是什么差别?”才朋玺问了之后,忽觉失言,不由尴尬一笑。
这等高深的鉴定秘诀,谁也不可能轻易外传。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不要说余耀说的宣纸里云朵丝状物的微妙差别了,对于不懂宣纸和字画的人来说,连宣纸和书画纸也未必能分清楚。
市面上有一两百一刀(100张)的所谓“宣纸”,其实不过是书画纸。真正的宣纸哪有这么便宜?
特别是老宣纸,不说太老的,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宣纸,一刀四尺红星特净皮,市价已经到了两三万了。
所谓纸寿千年,宣纸越老,越利于书写和绘画。
余耀也跟着笑了笑,“老先生不必如此,说说也无妨,因为都是常规的东西,最终还得靠眼力。宣纸里密布的云朵丝状物,其实是青檀皮纤维,里面还能发现稻草的筋丝。清初的宣纸,筋丝在青檀皮纤维中的多少和分布,和民国时期略有不同。但具体如何不同,还是那句话,太微妙!”
“一纸乾坤,妙到毫巅!”才朋玺抚掌不止,“老朽佩服,佩服啊!”
才持璜却没有表态。
才朋玺随后直接看向才持璜,“男子汉大丈夫!这时候岂能不声不响?对不对?是不是民国的仿作?”
“是!”才持璜忽而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却摁灭了烟头,站了起来,重新走到柜台边,一指这幅画,“我说过的话,必然要做到!”
“嗯?”才朋玺和才持璜齐齐看向余耀。
“虽然是仿作,但我开过口,说不出作者算我输!民国时期,能有这般惊天高仿技艺的,仅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