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看着步梵，听到他这般语气，他莫名有几分感慨。
他和那个人好像，都是那么自以为是，都是那般心怀天下，那个人，是逍遥子这一千年来唯一没有了却的遗憾了。
虚空境的武者，早已跳脱了生死局限，但是却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一千年前的泰然山，他曾经亲自下山去找那个人的尸骨，只是在那凛冽的山风侵蚀之下，那人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棋路很像，连性格都很像……”逍遥子拂了拂衣袖，眼神中有了丝丝迷惑。“年轻人啊，你天赋不错，以后就留在逍遥谷好了，同我的弟子一起过与世隔绝的生活，顺便还呢过陪我下几局棋。”
话音刚落，逍遥子轻飘飘地掷出一枚黑亮的棋子，打在步梵边角的一堆白子之间，直接断了步梵的后手。
天际直接传来了几声轰鸣，仿佛黑暗最低沉的咆哮，星盘上黑色的幻影又浓重了几分。
“这人世间的许多事，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诞生或者消亡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左右的，若违背天理做事无异是自取灭亡。“逍遥子脸颊之上突然生起一阵风，将身后的长发吹拂起来。”我不管你是如何学到的逍遥派武功，但既然你已经修习到了，便和我逍遥派有缘，你应当知道所谓逍遥就是要学会放下，看开。”
逍遥子的语气舒缓了很多，除了那样貌之外，这一切都真的很像是一个老人在给晚辈传道解惑。
若是一般人听到一个虚空境的高手为自己解惑，怕是早就兴奋不已，言听计从了。
只是步梵听了，却有几分怒气，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了。“老妖怪，一千年了，竟然还是这种陈词滥调，真不知道是怎么步入的虚空境……”
“前辈，不知何谓天理？莫不是我华国任人宰割就是天理吗？还有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何逍遥派要什么都置身事外呢？你的这些弟子学到一身武功难道就只是为了在这里谈琴作画吗？逃避难道就是你所谓的逍遥吗？”
步梵这话说得很直接，让逍遥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许多年前我也有位故人说过与你类似的话，那位故人武功天下无双，他也妄图改变这个世道，改变历史的脉纹。”逍遥子有些深沉地说道。“你可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
步梵面无表情，而是缓缓又落下一子。“他死了。”
“他死在自己的手上，本来是武林第一人，可以名垂千古，但到了现在却没人能再记住他的名字，是不是很讽刺呢？”
“记不记住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前辈这样武功绝世却退隐不出，被记住名字又有何用呢？”步梵面带微笑说着，但话里却也多了几分气势。
“呵呵，你似乎一点都没有在听我的话，让我很失望。”逍遥子的声音又变得凌厉起来。“你若再这样执迷不悔，怕就不是输掉内力那么简单了。”
“前辈……我知道您是虚空境的高手，但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您不会随意夺我性命，我只是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与你讲话而已。
庄子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我一个人自然是无用的，但我做这件事会引起这世间意想不到的共鸣，而那个共鸣就不可谓无用了，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若一切都被天道束缚，我们每个人都躺在地上等死好了，反正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
“满嘴胡言，粗俗不堪……不要以为看了几本书就能随意篡改这些古言，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不知不觉，两人竟然在观棋台前辩驳起来，但迷雾之外的人却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棋局，尤其是刚刚几个瞬间，大家是片刻不敢移开视线。
因为他们分明在那星光璀璨之间看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转机。
步梵所持的白子竟然不知不觉攻下的中部的几目，断了大龙那凌冽的攻势，犹如一道白色匕首直接插在了龙腹之上。
“这……这怎么可能？”玉玮子惊呼道。“我完全没有注意，都不知步梵是何时下了这几子，真是匪夷所思。”
“刚刚步梵少侠一直都在被压着打，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固守逃避，放弃四角的空，实际上却是在向前棋盘中部那条黑子的大龙慢慢逼近。”薛傲解释说道。“这样看起来是步步退让，实则是在欲图进取。”
“真是匪夷所思的打法啊，我完全都不看不出步梵是如何做到的，他的白字竟然已经逼近天元地带了。”
“那是用其他的牺牲换来的，步梵现在其他位置的棋子都死光了，但却在天元附近步下了自己的一片战阵，他的目的很明确，要打的就是龙的心脏地带。”
“爷爷，那您说现在来看步梵有希望可以赢吗？”
薛傲依旧苦笑着摇了摇头。“若要论最终胜负的话，老实说步梵少侠依旧没有什么胜算，但若从这烂柯局本身来说，其实步梵少侠已经算是赢了。这棋谱我也看过别人下过许多次，还从有人能让白子追回这么大的优势过。”
迷雾之中，逍遥子和步梵同时停下了手，逍遥子看着密密麻麻的棋子，那气定神闲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诧异。
“前辈，这烂柯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解的，就像你刚刚说的那般任何事物的存在与消亡都不是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左右的，但你看我走得这一百步，是不是已经能看出白子在那黑色庞然大物的一丝希望呢？”步梵安静地说着。“若按您的话来说天道不可违，这白子一开始可以说被黑子压的无法喘息，是根本没有可能追回任何生机的，但是现在您看，这白子与黑子的差距是不是已经缩小了。”
逍遥子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他神色严肃地厉害，虽然现在白子还远远不能战胜黑子，但看看步梵刚刚几步就已经发现了白子竟然还有残存的生命力，一天不行的话一年，一年不行的话十年，若这盘棋一直下下去，白子反败为胜并不是不可能。
步梵在必败之战中找到一丝生还的星星之火，这对于两个精通棋道的人来说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换句话说，其实步梵在某种程度上已然赢了，能够在一位千年老者的身上占到一丝便宜，不可谓不惊人。
“前辈，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一个人在世道面前是渺小的，但若是有千千万万的我同时想着改变世道，世道是不是就可以变了……”步梵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陪前辈把这盘棋下完，但却不是现在，一天之后就是丐帮大会了，若再跟您这样下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千年来有无数人下过这盘棋，但从未有人敢这样用自残的手法，先不论胜负，你最起码……很不一样。”
逍遥子慢慢沉默下来，他掌间散出一阵风，轻轻打在步梵的脸上，一瞬间步梵丧失的那些内力全都流了回来。
“谢过前辈了……还有前辈之前答应援助的事情还希望能言而有信。”步梵拱手相敬。“陪您下棋占用了我太长时间，我现在必须带着人立马赶回齐南了。”
步梵找回了内力，那些武功路数便得以施展。
他轻点了两下水面，意图穿过浓雾。
而此时天上的那星空棋盘也瞬间消失了踪影，碧空白云重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等等，年轻人，留下你的名字，我会等你下完这局棋的。”
“我姓步名梵，以后还要请逍遥子前辈多多指教。”
步梵故意把逍遥子三个字说得很大声，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便一下飞出了迷雾。
迷雾之中传来了他最后一句回声。
“这盘棋说要陪你下完，就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