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拂,大地仿佛一夜间苏醒。
柳树嫩黄的芽儿越来越多,渐渐转绿,依依对着风儿笑。田埂上青青的小草跟着探出头,菜地上零零散散的翠绿显现……
苏桐带着韵姜,宜珠跟着怀娘,几人笑吟吟在后院种下几株杏树。
“待到明年春日,杏花飘扬,柳叶翩飞,那时才叫好看。”浇完最后一瓢水,韵姜将水桶提到边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怀娘跟着傻笑:“姨母,怀娘喜欢杏花。”她的裙摆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污泥,连脸上都溅了几点。
苏桐不由乐了,逗她道:“怀娘见过杏花吗?”
“嗯,没见过……”怀娘歪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杏花的模样。
“那怀娘怎么说喜欢杏花呢?”苏桐蹲下身子,掏出帕子细细擦拭她面上手上的泥巴,莞尔笑道:“没见过,便不知道他长得是否好看,或许杏花生得极丑呢。”
一听她这般说,怀娘急眼了,偏想不出话来反驳。
气得跺了跺脚,撅着嘴哼道:“我生气了,不与你玩了……”不等说完,自顾自跑了。
宜珠又笑又叹,忙跟着追去。在乡间住了这么几个月,无人以规矩礼仪约束,怀娘的性子倒是变得大了不少,连胆儿也肥了,什么都敢玩。
雪白的云,碧蓝的天,黛青色的山坡,完美得融为一体。
苏桐渐渐喜欢上这个宁静安然的小庄子,习惯了这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只是,心有所系,终不能全然安宁。
而且,这里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
“这几日,且慢慢收拾行装吧,该安顿的你都顾着安顿好。”她低低的语气满怀喟叹,如柳条儿痒痒搔在人眉间心上。
韵姜不由吃了一惊,忙问道:“咱们要走了吗?去往何处?”
她估摸着,眼下是不可能回魏郡的,那只能去钱塘了……
苏桐浅浅的笑容比春风更难捉摸:“你知道,父亲出孝,朝里已有旨意去钱塘,仍旧任户部侍郎一职。依父亲的脾气,万不会由我一人独居大名,怕是近日就有信送来,唤我同去汴京。”
苏家清名赫赫,焉能容她不明不白留在大名。
之前未急切要她回钱塘,不过是顾虑到她初和离的心情。眼下事情过去几月,她确实无理由一直徘徊在外,说到底,她是苏氏女,身上关系着苏氏一门的荣辱。
为何不是令她回钱塘而是去汴京呢?
概因和离一事终归会波及苏桐清誉,难免有些没见识的人在私底下对她指指点点。
若回钱塘,倒叫人以为苏家亦以此为辱,要她避过风头。既如此,苏家宁肯让她去汴京,去到众人眼皮子底下,表明自家不惧人言坦坦荡荡的态度。
韵姜当然没想那么多,不过跟着点头笑道:“虽然看不成明年的花儿了,但能回汴京自然于三娘更好。此地无亲无故,终非长留之所,京中亲眷故旧皆在,若有什么事儿,到底有个盼头。”
她是实心实意为苏桐打算,既然与谢家和离,住在这离魏郡太近,旁人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何况苏桐是何等身份,总不能一辈子在这乡野之间蹉跎。
再者,将来的终身呢?
郎君过大名而不来探,太伤三娘的心了……无论有何样苦衷,这般行事,终究是辜负了三娘待他的一片情谊。
而三娘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就此孤身一人,以苏家的声名,和离又如何。回京之后上门求娶三娘的人必不会少,到时再好好挑一个,强过在大名无依无靠的。
再嫁一事,苏桐却是丝毫不考虑的。
她想得更多的是谢晗欲报仇,只能上京,而她先入京一步也好,将来若能助他一臂之力则最好不过了。
正如她所料,堪堪十来日后,苏父的信来了。
……………………
日头西斜,空气中漂浮着酒菜的香味。
谢晗背着手,逆着光,缓缓从酒楼里出来。
简胜一眼瞥见,忙牵着马迎上几步,待走得近了,才压低声音道:“郎君,方大送了口信来,说是三娘子要上京去哩,这几日就要启程了……”
三娘子或许不知道,但他明白得很,方大其实是郎君的人,为了不惹人怀疑才假装从外头买来给三娘子当车夫的。而且方大不比自己,从前当过镖师,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对付一般的小毛贼不在话下。
因此,郎君才放心他护着三娘子离开。
谢晗翻身上门,浓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是了,岳丈要入京为官……叫方大路上经心些,切不可大意。”
由大名去汴京数百里路,皆是平坦的官道,往日里甚是安全。
京城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她这一去……罢了,好歹能与家人团聚,只带几个奴仆住在大名,自己也放心不下。
“郎君放心,方大仔细着呢。三娘子去了汴京,往后还回不回魏郡……不,小的是说回不回大名?”简胜跟在后头,念着往昔三娘子的温柔可亲,心下倒是有些不舍。
那么突然的和离,也不知郎君心下可有悔意。
绯红的夕阳渐渐下坠,映照着天边一带红霞绚丽多姿。
从前,这个时候,自己若出门去了,阿遥总在悦秋堂的门前伫足凝望……自己一出现,她明丽的脸上便现出欢喜的笑容,眼眸里晶亮亮的似漫天繁星闪烁。
这个时节,庭前院后的杏花随风摇落,如雪般点缀在她的秀发上衣裙上,衬得人比花娇,霎是好看。
自己的心里尽是满足。
总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朝朝暮暮可以守护,能携手共白头。孰料,他的身子早就垮了,至多不过五年好活……
“咦,那不是庭初嘛……庭初,庭初……”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
谢晗正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面上带着恍然若愁的苦涩笑容,一时竟没听到有人唤他名字。
“郎君,郎君,是许家四郎叫你呢。”简胜赶紧将马牵住,大声喊道。
“唔……什么?”谢晗犹自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简胜。
许四郎已快步赶了上来,拍了他一把爽朗地笑道:“我说你小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唤你几遍都不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