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一身火红衣袍的男子媚眼如丝,侧卧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一双绝美的凤目轻轻上挑,慵懒的如同白日里缩在墙头上晒太阳的猫。

虽然此时已近寒冬腊月,但刺骨的寒冷却不得不止步于凤凰山庄的高强碧瓦之外。

由当今第一鬼斧神匠之称的诡先生亲自操刀,在山庄地底埋入两根细长的竹管。一只通向地底,用以引热泉之水;另一只则直通百里之外的山涧清泉。管口处设有机关。

夏日酷暑时,开启冷泉机关,引入山涧清泉流入庄内,则清凉舒爽,甚是怡人。冬日寒冷时,则开启热泉机关,庄内便是温热和煦,暖如阳春。

虽然凤凰山庄内可圈可点值得骄傲的地方有很多,但要说最得人心的,还是要数这冷热泉水。不过——

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也不知是美丽而又古怪的庄主大人故意整人,还是为了彰显他富可敌国的雄厚财力,居然用重金定下了酒神红姑亲酿的女儿红。一百坛呐!一百坛!全都倒进了后院的水池里!

风起,便是酒香。

好酒的男子倒是有口福了,整日都是一副飘飘然的样子,而水池的管理工作便沦为了这些人争抢的香饽饽。不过相对的,女子们不乐意了,渐渐地,所有女仆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即使有活不得不去做,也会在面上覆上纱巾。

日子过了不长时间,大概是庄主大人也看不下去了,便让人在池边植了大片桃树,俱是珍贵品种,只要温度适宜,粉嫩桃花常开不谢。最妙的是,有了酒气的微醺,花香更是浓郁。

花香遮盖了酒香,酒香又催生了花香。两种香味已经混合,竟是香而不俗,迷而不醉。于是乎,凤庄主英明神武的形象越发的高大起来。

而此时,英明神武的凤庄主却是懒散的瘫倒在贵妃榻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忽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处响了起来,他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轻巧的落座不远处的书案之后。

手起,执笔,敛眉,明目,翻账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如行云流水,就好像他已经做惯了一样。

前一刻,还是优雅慵懒的妖媚男子。这一刻,便是沉静温润的山庄之主。

几乎是同时,一身湖绿色衣裙模样俊俏的女子走了进来,怀抱着一大摞账册,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先是仔细看了看凤琰的样子,走近书案查看了一眼摊开的账册,将怀中的账册堆在一旁,扭身走向了床边的贵妃榻。

凤琰眉头一跳,悄悄移过视线。只见女子将手往榻上一摸,回转身时,已经一脸怒色。

凤琰咧嘴一笑,丢了毛笔蹿了出去。刚巧门外走进一粉衣女子,立即躲到她身后,偷偷的做着鬼脸。

“偷懒的事,又被揭穿了?”玉润莞尔一笑。

“没……”

还待狡辩,猛地一声娇喝响了起来:“还敢说没有!?那你自己说,这榻上怎么只有这一块是温的!”

凤琰吐了吐舌头,以一种可笑的方式缩在玉润身后。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堂堂东郭镇的财神爷,凤凰山庄的庄主,竟然会惧怕一个小丫头。

玉润笑道:“好了好了,庄主也知道错了。珠圆妹妹就饶他这次,下不为例。”

珠圆跺了跺脚,一张娇俏的脸上布满凶悍之色:“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又是下不为例!玉润姐姐,你这一年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下不为例了!你不能再惯着他了!”

玉润回头,凤琰立刻媚笑道:“看账目看得累了,就去榻上歇了歇。那些我都处理完了,不信的话,你们去查。”

此话一出,珠圆诧异的挑了挑眉,一副“还敢狡辩”的样子,随手在书案上抽出一本账册,粗粗扫了一眼,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玉润看着案上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账册,不禁咋舌。

凤家的产业几乎遍布整个大夏帝国,单东郭镇与上京两处,店铺林林总总便不下百处。每年年尾,全国各处的商铺掌柜所写的账册会上报给地方管事,再由地方管事书写整年的汇总,一并由专人交到东郭镇五位账房先生手里。再由账房先生整合账目,送交到珠圆和玉润这两位凤家大家长凤琰的贴身丫鬟手里。

这一层一层的传上来,要处理的事务依旧庞杂到令人抓狂。可年年如此,从无例外。每年都会在这时抱着各地送上的成千上万本账册送到凤琰面前的玉润和珠圆,已经习以为常。但两人习惯,并不代表所有人人习惯。比如,凤琰。

珠圆经常明里暗里的抱怨道:“前几年,庄主还为生意发愁,起早贪黑的忙活。怎么生意越好,他道越发的懒散了。真恨不得生意垮下一大半,也好让他那张整日嬉皮笑脸的臭脸哭一哭。”

玉润对此哭笑不得。不过,此刻躲在身后做鬼脸的庄主,真的只会嬉皮笑脸没正经吗?记得案上的这堆账册,还是两个时辰之前她送过来的。

“这些东西让下人来就好,哪能劳烦玉润亲自送来呢。”修长的手掌接过她手里的账册,一张绝美的脸上又挂上了往日不正经的笑。

玉润无奈的摇头笑笑,虽然庄主从未将自己与珠圆当过下人,但整日没个正行,总归是不好。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怎么了?”凤琰转头,笑嘻嘻的看着她。

玉润一笑,说道:“庄主,之前大少爷派人前来询问除夕事宜,您回了吗?”

凤琰仍旧笑嘻嘻的,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眯着,却盯得玉润有一瞬间的紧张。还不等他说话,一旁的珠圆倒首先开了腔。冷哼一声,说道:“以前过年从未见他问过,现在见我们庄主发达了,倒巴巴的跑来问了。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玉润看了她一眼:“珠圆。”

“我说错了吗?若不是他还惦念着凤家大家长的执掌信物,若不是惦记着庄主的财产,他能来问?只怕他和凤家老二还盼着我们庄主早点死吧。庄主,听珠圆的,甭理他。”

“珠圆!”玉润嗔道。依她看,庄主虽然越来越懒,这珠圆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反倒是凤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沉思半晌,煞有介事的说道:“珠圆说得对,老大、老二说不定还真憋着什么坏招,等着我死呢。不过你们放心,就算是我死了,我名下的所有东西也是留给你们的。”

“庄主!”这下不光玉润,连珠圆都叫了起来,“您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您啊,赶紧找个厉害的庄主夫人,治治您那一身的坏毛病吧!”

凤琰哈哈大笑,推着两人的后背往门外走去:“行了行了,接下来本庄主就要做正经事了。你们先去给我做些吃的。恩,就虾饺吧,有点馋了。”

末了,眨了眨眼睛,将门关上了。

玉润和珠圆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半晌,相视一笑,转身往厨房走去。

“临近年末,山庄里是越发的忙了。我看山庄里人手有些不够,不如再招些人进来吧。听庄主的意思,今年应该就在山庄里过年了,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哦对了,算算日子,卢巧手的蓝色烟花也快到了吧。到时在除夕夜一放,满城烟花灿烂,一定很好看。还有啊,过了年,庄主就二十五岁了,我想着,是不是该劝劝庄主考虑成家的事了……”

珠圆絮絮叨叨的说着,全然没注意身边女子的异样。不经意的侧头,身旁竟没了人,连忙回头去找,就看到玉润站在身后几尺开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玉润姐姐?”几步跑过去,仔细看了半晌,见她神色郁郁,不禁担心的问道:“到底怎么了?之前在庄主面前也是,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玉润苦涩一笑,抬起头来:“连你都看了出来,那么庄主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话未说完,忽然卧房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不等她反应过来,玉润已经拉着她躲到了回廊柱后。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射出,在墙头一晃,就没了踪影。

在凤凰山庄,能够在不惊动任何守卫来去自如的人,除了主人之外,绝不做第二人想。而白色,一向是他夜间外出最爱的颜色。

珠圆气得跳脚,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看账册,什么做正经事,偷溜上街才是真的!

玉润轻叹一口气,仰着头,看着远处的繁星点点,幽幽说道:“算了,庄主心情不好,随他去吧。”

“心情不好!?我看他心情挺好!”

不然哪还有心思偷跑出去玩!哼!

玉润摇了摇头,手掌翻转间,一张薄薄的纸条摊在手间。珠圆翻着白眼拿起来看了,却只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眼底是忧是叹是恨是无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手间的纸条上,一行小字跃然纸上:甄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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