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急忙翻身爬起来,抓了衣服胡乱穿上,鞋子都来不及套就跑到门口去,把脸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莲心,是你吗?”
外面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锁拆开了,门被推开,苏晓退后一步,愣愣的站在门口,就见外面雪茫茫的一片白,那白色一直在眼底延伸,到了跟前忽然冒出一团突兀的黑色,再定睛看去,竟然是爹爹。
爹爹站在门口,看上去像是老了许多,很是疲惫的样子。苏晓一见了爹爹的样子,心底就疼了起来,急忙把他扶进屋子里来。靠了火盆坐下,扭头一看,发现火盆已经熄灭了,她又急忙忙的拿旁边的炭火要重新烧。
苏锐起身来,慢慢把她拉开,缓缓蹲下身去拾起一根木炭,取了火盆旁的火折子烧着木炭,转头对苏晓说,“你别站着了,今天是你大哥的头七,皇上的马车就要到府里了,你梳洗一下,换身丧父,跟我去府外迎。”
“爹爹……大哥他……”
苏锐将烧燃的木炭放入火盆,又取了另一根来烧,一边叹气打断她的话,“晓晓,我已经老了,待我百年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也得懂事一些了。”
苏晓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的站在旁边,爹爹在她眼里一直是高大的,伟岸的,像是一座永不倒塌的山。可是这会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爹爹满头的银丝,竟然比门外的白雪还要白。火光映衬下,侧脸上的皱纹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父亲看着大哥的棺椁下葬时候的心情,最让人心酸的部分,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而是那具埋在厚土里的棺椁。其实空空如也,大哥的尸身,如今还不知道流落何方,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就热了起来,又不好让爹爹看到,只能偏过头去,跟爹爹说,“那炭火不要烧了爹爹,这会儿还有些时候。您就回房小睡一会儿,我换好衣服后就去叫您。”
“不必了,你大哥灵牌前的香应该快烧完了。我先去烧一柱,你一会儿也先到灵堂来,给你大哥上一柱香。”苏锐缓慢的撑着身子站起来,苏晓上去扶住。苏锐见她脚上光秃秃的,鞋子也没穿。连袜子都没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快去把鞋袜穿上。”
“哦哦,知道了爹爹。您先去。我马上就来。”苏晓扶着苏锐往门外走。
他拉下她的手,“赶紧去穿衣,别受了凉。莲心已经去了灵堂。你自己收拾妥帖一些,别叫皇上和王爷笑话。”说完,就徐步向前去,出了房间的门,带上了门扉。
苏晓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始木头一样的洗脸梳头。从箱子底掏出那件母亲和赵姨姨过世的时候都穿过的黑色丧服,在船上铺开,发呆的看了一阵子,才又提起来穿整齐,系好带子,把褶皱抚平。
莲心已经把衣服改好了的,她总是在苏晓的身体出现任何一点小变化的时候,比如长高,比如胖瘦,就把她的衣服都改好,方便苏晓随时穿上身。
苏晓想着莲心,又想起大哥,想起爹爹,心里头又是一阵苦涩。终于知道爹爹为什么要把她软禁起来,不让她出门,其实不是真的气她和李胤乱来,而是不愿意让她参加大哥的葬礼,怕她伤心难过。
要不是皇上和李胤那呆瓜要来,估计连着头七也是不会告诉她的了,想必要等着葬礼都结束了,第三个七的日子,才会让她去给大哥的坟上柱香。
爹爹这样的用心,叫她无地自容,大哥平日里最宠的就是她,大哥已经下葬了,她却不能去添一把土,大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上伤心呢。
一路想着这些,也忘了披上鹿皮大氅,只顾着踩了满地的雪痕往大堂那边过去,风扬起雪花洋洋洒洒的卷落在她的脸和脖颈里,她也没觉得冷,麻木的抬头看着远方,触目所及,白雪映衬着各处房檐上的黑色帷幕和黑色的灯笼,格外的阴沉肃穆。大哥向来温润和蔼,这样的严肃果然还是不大适合给大哥送行的,大哥要是在天有灵,看着这样的场景,会不会也觉得压抑呢?
想着想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就有着了丧服的小丫鬟迎了过来,苏晓也没看清到底是谁,跟着那丫鬟走到灵堂,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跪了好多人,那个小丫鬟跟苏晓说,这些都是平日里都受过大哥的恩惠的,这会儿自发的跪在灵堂前,跪了几天,都不肯散。
苏晓点头,也没真的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压抑。跟着丫鬟进了灵堂,抬眼就看见两道长长的挽联飘飞下,大哥的牌位静静的停在中央,那上面的字在她眼里化成一片模糊,她努力想要看清,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有几个做法式的在大哥的牌位前面跳大神,围着一个看似是通向往生的纸门打转,嘴里叽里呱啦的念叨着咒语,面具上面的铃铛叮铃铃的刺耳。苏晓沉稳的走过去,把那个纸门掀翻在地,跳上去踩了两脚。跳大神的都惊住了,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抬眼一一扫过那些面具下面的眼睛,冷冷的说,“我大哥从来不信巫术,我不许有人在这里玷污他的灵魂,你们都散了吧。”
几个面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去看站在一旁的苏锐。
苏晓看他们不走,脸色暗了下来,又沉声道,“银子你们尽管去问账房取去,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那几个人让她的气势镇住,也不敢再留,收拾了东西下去了。苏晓走到灵牌前,燃了三炷香,插上,跪下磕了三个头,起来。对灵牌旁边烧纸钱的婢女说,“婉梅,这纸钱烧了烟雾太大,爹爹和夏伯伯经常出入,对他们身体不好,就是旁人来上香,吸多了烟尘也没好处。你把这都移到旁边的小屋子里去,开了门窗通风,轮换着人进去烧就行。”
“是,小姐。”婉梅点头,端了火盆出去了。
苏晓上前去,伸手把灵牌上沾染的一片烟灰擦掉,整理好灵牌两侧被风吹乱的悼唁长幡,才过去站到苏锐旁边,跟他说,“这里有莲心,爹爹不用操心,我们还是先去外面等皇上和王爷,不能叫人家说我们苏家不懂礼法,失了体面。”
苏锐点点头,拍了拍苏晓的肩,“总算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瞧爹爹说的,我永远都是爹爹的女儿。”苏晓握住爹爹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手原来那么的冰凉,又急忙松开,上去抱住爹爹,“大哥不在了,以后我会努力照顾爹爹,照顾苏家。”
“好,好。”苏锐的语气有些无奈,苏晓听在耳里,却是一阵的心酸。
站在外面迎驾的时候,苏锐又不经意之间向苏晓提起了祝维摩,说是燕国的公主已经向皇上说了喜欢祝维摩,要他跟她回燕国去,做她的夫侍。皇上没有当即应下,说要先同祝老将军商议。
苏晓听的很清楚,是夫侍,不是驸马。所以皇上必然是不会答应的,朝廷的兵权有一半是祝家及其亲信控制着。自从大哥出事后,苏家算是后继无人,也就是说,爹爹一旦不在了,没有领头人,那么苏家的势力很快就会散掉,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有相当一部分的追随者开始动摇了,祝家必然趁此机会拉拢了不少人,不然祝伯伯也不会当着爹爹的面揍鸣夏,这种事毕竟是家事,外人有胆子插手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再加上祝戎生本来就是个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人,狗急了也知道咬人一口,疯狗咬着更痛,所以皇上不会不顾苏家的面子,让苏家的儿子去做一介公主夫侍。至少在弄清楚祝伯伯的想法之前,是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定的。
但是苏晓担心祝伯伯不会护着祝维摩,毕竟他从小就不受祝伯伯喜爱,又是残疾。祝戎生更是不喜欢祝维摩,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如果从他入手,说不定还能有一点机会能保住祝维摩。
是的,她不能让祝维摩去燕国,那是个遥远的塞外国家,自然环境恶劣,常年干燥缺水,风沙又很大,他本来就有严重的心疾,要是在那样的地方恶化了,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她不能让他死,大哥的死已经快要压垮她,她经不起再失去他了。
苏锐见她不说话,表情少有的严肃,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苏晓身上,又叫人另送一件来。苏晓又把大氅脱下来给他披上,摇摇头笑着说,“我不冷。”
“傻孩子,爹爹只想把好的都给你,跟爹爹还争什么。”苏锐又把大氅给苏晓披上,系好系带。那边有人送来了一件大氅,给苏锐披了,苏晓握着苏锐的手,一起站在风雪里等着,等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这一次皇上来,必定要说她和李胤的婚事,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