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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条清楚的记得,自己真正开始关注二杀的那天。
也是有琴凤这个女人死去的那天。
身体被洁白的纱布包裹着,承载着青色的木筏静静的沉睡在马尔干河上,顺着安逸的水流,渐渐离开所有人的视野。
可能会沉寂于西贝海的某处,也可能会在中途坍塌。
总之,大条从来都没有再见过像那天那样狰狞的村长。
“和往常一样,带着女人们去平原牧羊...”村长着魔似的重复着,双眼出神的看着河面,“然后就失踪了...被找到时,已经死了很久...”
“二凉发...”大条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很不习惯自己的挚友这样的反常。“有琴她...”
“我该怎么办...大条...”二凉发的嗓音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他的牙关哆嗦着,额头夸张的鼓起,“明明答应了二杀要让他看到亚人和人类和谐共存的一天..可我现在...恨不得杀光所有的亚人..我该怎么办...”
“...”大条沉默了。
该安慰吗?如果是我...我能压抑住这份愤怒吗?
挚爱之人,死在了亚人的土地上。
这份憎恶,难道不应该倾泻在那里吗?
“你适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不论是你的冷静,还是你的胸怀。”二凉发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双眼看向了身后。
一个年幼的小男孩,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消失在河流的尽头。
“那一天会到来的...人类和亚人,和谐共处,没有纷争,那一天会到来的,不过不是我们这一代。”二凉发的语气渐渐平复下来,他缓缓伸出手,抚摸着男孩的头顶,“肩负着‘二氏’的命脉到今天,也是时候放下那些古旧的矜持了,为此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我只是希望...”
语气很平稳,也很强硬。
接下来二凉发说的话,成为了大条一生的信条。
“当我成为迎接伟大的那一天的到来而开始运转的齿轮之一时,希望你能够见证这场浩瀚的旅途的全部...能够代替我...陪在这孩子身边。”
“直到那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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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杀一行人被数十名半人马战士们押送着离开了努尔加城,再次踏上了可可西亚草原。
趣÷阁直向北的土路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偶尔迎面会撞到零散的亚人旅者或者亚人商队,走在队伍最前的拜玲耶便会微笑的和其点头打招呼。
亚人们在看到这支押送人类的努尔加队伍后,也会本能的退向两边,一派谦让和谐的氛围。
弥漫于鼻腔的浓郁的草腥味再次清晰起来,大条靠在木笼的边缘,双眼一直看着四下的场景。
大条终于知道了自己一伙人正在被运往哪里。
曾今有幸目睹过一次的艾梵地图上,那庞大的霸占着可可西亚草原北面领土的亚人国家。
亚人奇蹄目的“老窝”,加加汗王国。
“原来是要被当做贡品送给大国来求安稳吗...”大条认为自己的这个发现很关键,他急切的想要分享给谁,但扭头看向身后,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二杀也有两名半人马身位的距离。
二杀一动不动的垂着头靠在木笼边,像一个人偶。
大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想起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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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将失去的一切都从亚人那里讨回来,他们挑起了这场战争,我的仇恨也永远不会终结,直到我和他们之间有一方先倒下。”
“我们不能乖乖的被他们就这样带走。”时间是出发前的晚上,二杀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双眼出神的望着星空。
“少...少爷,我有些不太懂你的意思。”大条的眉头一直皱着,内心里是来自长辈的本能的担心,大条不想承认一些变化,但他还是在二杀身上看到了很多。
看到了二凉发最不希望看见的情绪。
“我们可能会成为奴隶,成为亚人的玩物,成为腐朽的贡品,在这之前,我们要逃走。”二杀顿了顿,视线终于离开了星空,看向大条,“不顾一切的逃走。”
不可能的,逃走是不可能的。
大人的成熟和成为战士多年来的经验,让大条很清楚的确定在双手被拷的情况下想在半人马战士的押送中逃离是多么的不现实,但他没有说出来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感觉如果现在自己否定这个孩子的话,会毁掉很多东西。
“长老曾今告诉过我,人类现在主要聚集的地方是在大陆的西北方,只要我们到那里,我有信心说服他们。”二杀的死鱼眼夸张的收缩了一下,弥漫着不祥的狂热,“再问你一遍,相信我吗?大条老师...“
很强硬的语气,带着些不容拒绝的霸道,这不是大条的印象里属于二杀的声音。
但和某个人,渐渐的重合在了一起。
“还真是一模一样呢,二杀少爷。”大条的胡子随着嘴角的上扬而颤抖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注视着二杀。
我只要陪着他就够了吗?二凉发..
仅仅是陪着就够了吗?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短暂的沉默后,大条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这是一个改变了世界的决定。
名为二杀的人类青年带给整个世界的变革,也在这一声“我相信你”中,开始剧烈的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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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向延伸的草原土路似乎终于到了尽头,渐渐凹凸不平的崎岖土地爬满了脚下,剧烈的颠婆摇晃着木笼,偶尔出现于四周的巨石不知何时已经密集起来。
青绿色的长腰草突兀的停止于石地前的凹坑里,而后出现的石头已经不是一个跳跃或者一个拐弯就可以越过的数量和体积了,半人马战士们开始零零散散的攀爬着,一步一停一步一探的才能前行,木笼下承载着的滚轮随着高高低低的上下起伏咯吱作响,二杀在木笼里被颠的上飞下倒,唯有双手死死的抓着木柱才能稳住。
原本清澈的天空渐渐出现了暗黄色的积云,太阳歪歪的挂在斜上方,世界被橙黄色的光偏布着。
已经到了黄昏。
二杀的意识里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行进了将近一天了,向身后看去时,草原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处怪石嶙峋的崎岖石地之中,长时间的颠簸攀爬后,走在最前的拜玲耶终于停了下来。
女人马没有戴着面具,背对着这边看不到她的面孔,但其后凌乱的马尾告诉二杀,这一段路走起来并不轻松。
一座毫无美感可言的巨大山体挡在了队伍的正前方,螺旋状的人为石路从地面开始延伸一圈一圈的攀爬过山体直至其后的空阔之处,而山体横向隔断而来的两边,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
二杀从木笼这边望去,峡谷内竟然是看不穿的一片漆黑。
“扎营!”拜玲耶张望了一下山腰位置的道路,向身后的队伍呼喊着,“夜晚不能上石山,明天清晨继续前进!”
半人马战士们如释重负,纷纷交谈着开始喘一口气,二杀一行十人的木笼被集中在石地中相对平整的一处位置,整只队伍一半的战士以此为中心,在木笼东西南北的四个角纷纷卧坐。
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拜玲耶和姜格尔,以及另外几名战士在山腰下的一处巨石前聚成了一团,女人马轻轻摘下面具,取下腰侧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
没有所谓的帐篷,也没有竖起任何二杀印象里人类用来扎营的工具,半人马战士们简单的吃饮后,便干脆的卧倒在石块或平地上小憩起来。
这之间半人马们向自己等人派发了一些食物和淡水,二杀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吃干净。
一些还没有振作过来的葛格尔战士仍旧慌张的恳求着半人马告诉他们一些什么,毫无形象可言。
二杀嘴里咬咀嚼着面包,看都没有看那些人一眼。
到了现在,还奢望什么吗?
奢望自由?奢望活下去?奢望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里当亚人的玩具?
可笑之极。
半人马送完吃食后没多停留一秒,扭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开始各自擦拭着武器,即兴的交谈着。
天色暗的很快,似乎只是一瞬间,短暂的黄昏便被黑夜替代。
二杀本能的想在人群里找到那个领袖的身影。
自己仇恨的对象,夜晚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拜玲耶轻轻的靠在一处不大不小的石块前,马身少见的用很放松的姿态横卧在地,两只胳膊交叠着平方在石块上,马尾梳向了脑后,侧脸枕着自己的胳膊熟睡着。
两只乌黑的瘦长耳朵垂向两边,随着身体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抖着。
如果不是那一身蓝白色的铠甲,如果不是压在身下的红色长刀。
确实,似乎和人类没什么差别的一样活着。
二杀内心莫名其妙的有些失望,他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再看下去,艰难的想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睡意。
“二杀少爷..”紧挨着自己的大条突然小声的喃喃了一下,二杀抬起头,就见大条靠向了自己这边,似乎有话要说。
二杀小心的振作起来,也靠向前去。
“过了这座山,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一个叫加加汗的亚人王国,是奇蹄目亚人的最大王国,我们应该是要被送去那里。”
“加加汗...”二杀皱着眉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这里是哪,不知道还会有多远,也不知道加加汗和努尔加比哪个更有威胁。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葛格尔。
这是处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正常的无知。
“已经想好要怎么逃走了吗?”大条疑问着,看着二杀,“过了这座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了。”
二杀很清楚大条的话。
可可西亚和加加汗的交界处,无论是地形,还是政治地位。
这里似乎是做些什么的最佳地点。
可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
“半人马!”二杀突然大喊着,有些野蛮,有些不礼貌。
最靠近木笼的一名正在值守的人马看了过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要上厕所,放我出去一下。”二杀靠向了木笼的门口,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那人马皱了皱眉,迈着蹄一步步靠了过来。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二杀,没有说一句话。
二杀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倔强的反瞪着。
半人马就这样打量了二杀很久,然后默默的从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
粗糙的左手覆盖着银色的铠甲,只露出了手掌和指腹的位置。
翻找了钥匙串一圈后,终于握紧了其中一支钥匙,缓缓移向了木笼的锁扣处。
大条不知道二杀想干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
说实话,二杀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出去之后呢?需要找些趁手的石头吗?或者记下这个钥匙的样子,看有没有机会偷走?
真的有切实的可以用来利用的资源吗?
还要在这些半人马的监视下搜索?
我真的可以逃跑吗?
我的复仇...有成功的可能吗?
青年只是这样想着,然后突然的,二杀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
半人马原本已经捅进了锁扣里的钥匙突然停下了旋转,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双眼微眯着又看向了二杀,左手“唰”的一下将钥匙拔了出来。
“就在这里解决。”半人马喃喃着指了指木笼后的角落,“我们会替你收拾干净,就在木笼里解决。”
二杀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半人马皱了皱眉,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卧下。
恼羞成怒?又或者是始料不及..
二杀死死的盯着那半人马的背影,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少爷...没关系..少爷...”大条好生劝慰着,看着这一切,“就算成功出去了也不会有任何进展,我会保护好你的,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二杀喃喃着,看向大条,“我需要的是你的能力和帮助,而不是你的感情和保护,大条老师。”
大条被二杀的话将了一军,结巴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二杀没有再看他,回到了木笼的角落,平躺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夜空。
这里的夜空没有努尔加的夜空美丽,也没有葛格尔的夜空安逸。
二杀疯狂的构思着很多事情,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失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