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发愤努力准备中考。阳光明媚铺洒下来,抚摸不到面颊,大家谁都不肯浪费时间去面对阳光。郝华亦不例外,她一直都游弋在她的小说世界里,看里面风起云涌。
班里生气日益衰败,大家各自恓惶。教室里有时死寂的更像战前的杀场,同学们一个个都是待命的伏兵,彼此匮乏语言,有时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能省略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觉得生命已入垂暮,打捞不起激情,偶然遇到难题,精神才为之振奋一下。这让我觉得,有郝华为伴,实在是一种幸福。
日子就在这恓惶和幸福中流流淌淌而去。平静的在脑子里留不下痕迹。
晓生走后一直没有再回来,却书信频寄。信上大抵讲些异地风光和民俗风情,却很少谈及他在异乡的身单影只和筚路蓝缕。我知道有些事他不对我说是不想我担心,但我毕竟还是要担心,真不知这混蛋不向我唠叨唠叨还会想出什么花样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他年少气盛,但愿别出点什么事。晓生不肯回来,只让我见字如面,搞得我每有意或无意翻看到他的信的时候,心里总怅怅然。
晓生每封信都不忘打听尹笙的种种,我在信里告诉他,我发现尹笙这姑娘其实还不错,虽然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我在跟她谈起你在那边的一些情况时,她总是听的非常认真,她很坚定地告诉我说,我相信晓生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自从你走后她就孑孑一身了,也没有被那男的再纠缠多久。其实那次我们的告别,她也在场,而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转身回去的时候正好在站台去候车厅的通道里看见她,她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出现。你说的对,女孩子的思维最没逻辑。她不让我把这事告诉你,我问她为什么,她就一紧张不再理我了。女孩子害羞时是最真诚的,所以你的好好珍惜呀!
晓生在信上用命令的姿态让我多往他家跑两趟,他不想老头老太太太过寂寞。还要我注意和赖纹拉拉关系,他不在这边有什么事就靠他了。这人真啰嗦。
晓生不说我也是有机会就往他家跑的,要知道我亲妈和干妈的手艺就是一素一荤的区别,而显然我不是吃素的。
庄爸没了切磋武艺的对手,思儿心切,故病重生。但我每当来拜访,他都会撑着身子跟我狂侃,如见亲儿探家一般。每当我埋头拼命吃菜的时候,庄爸总要夺去我的筷子逼我跟他拼桌面功夫,并坚持我拼不赢他就不准夹菜。我的胃又总像恋了爱一样为了幸福不择手段,于是我就准备拼掉小命跟他干到底。每每我们拼到一半的时候庄妈就会像菩萨一般奇迹的出现把酒夺走并藏匿起来。终于有一次庄爸忍不住就骂她扫兴,庄妈毫不示弱的顶撞他说:
我扫兴!是我扫兴还是你病怏怏的扫兴?你儿子咋说的……
庄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匆匆跑回厨房继续烧菜。临走不忘塞个白眼给庄爸。庄爸一脸不快,悄悄凑到我耳旁说:
有机会咱爷俩得好好拼它一回,老子好歹吃过的酒席比你睡过的凉席多,就不信会输给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庄爸没喝多少已醉的霸气腾腾了。我知道庄爸酒量不大,每醉必“休”,休养生息的“休”,于是忙谦虚的推辞,庄爸霸气更上一层楼:
“酒逢知己千杯少,会不投机半句多”。我就认这一个道理!小混蛋这是瞧我不起是吗!你听我的,这是在我家,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忙道歉完事说,有机会,有机会一定陪老爷子不醉不休。心里却道:等着吧,没有机会的,要是给您赔了酒债,晓生那混蛋会让我给他赔了命债的。
一次席间我跟他们谈起阿生客居异地的事。两老人似乎有所避讳,一个缄口不语,一个跟我撞酒杯侃侃而谈他老人家少时的峥嵘岁月。我知道自己的莽撞无意触碰了二人的忌讳,不敢再多话,只听他们各自絮叨,偶尔调侃两句。人老了都会碎嘴唠叨的,我想,或许他们是在掩饰什么。
果然席毕支开庄妈去买条烟,待听了关门的声音庄爸悄悄对我说,以后别再在那老太太面前提起那小兔崽子了。
我问,怎么了?他就很愤愤地说:
本来呢,晓生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打个电话的,可那老东西偏骂他不长志气,都出门在外的大小伙子了还像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子似的。还说他要好好的专心工作别没事老往家打电话,老这么晚打电话你不麻烦我们老两口还经不起折腾呢。你说这是屁话不是,我可没觉得折腾。后来了晓生这小东西真的就不隔三差五的来电话了,这老太太呀,就什么事都不做,只枯守在电话旁,整天整天的守到半夜。守着守着,就哇哇哇哇的哭起来了。哭的没完没了,也不嫌烦人。我就骂她,没屁放了不是,乱讲那些话。她就反过来怪我当初没有拼了老命把他拦下来。这老东西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晓生这孩子你也知道,牛脾气比我年少气盛那会还倔,我就是拼了九条老命也劝不了呀!其实我也知道,她知道晓生在那边本就挣钱不多,每月还往家寄那么一笔,长途又那么贵,老太太其实是在心疼儿子。她怕电话照那打法,他在那边会过活的很辛苦。她宁愿晓生这孩子把那些钱花在吃喝上。嘿,这老太太原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唉?酒呢?你说这老东西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喜欢把东西藏来藏去的,家里就这么点破地方,很有意思么?除非她把酒放别人家,否则,哼哼,我去找找看……嘘,我刚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跟晓生讲啊……
走的时候庄妈送我到楼下,庄爸也要下楼被我和庄妈阻止。庄爸只叹息岁月不饶人,庄妈嘲笑地说:
你这是喝酒喝的,自作孽,却在这卖老,不怕人笑话!
到了楼下庄妈竟也讲以后千万不要再在那老家伙面前提起晓生这孩子。
我觉着奇怪,问她原因,她说:
这老家伙一想起晓生这孩子就直喝闷酒。喝两盅就嚷嚷着要我去拿晓生小时候的相册,照片看一张酒就喝一盅,最后两眼都喝得红了肿了还喝,那真是玩了命的!
庄妈说这句话是很激动,说完平静了一下又说:
我只后悔当初不敢拦他,让他又把肝喝伤了。晓生走之前就跟我说,不能怕他,他自己是戒不掉酒的,你要是怕他不拦他,他的肝病保准没完没了。真后悔没听儿子的话,果然他老毛病又犯了。不过我现在也不再怕他了,有什么好怕的呢?他要真的喝出个三长两短,我就更怕了。唉,他爸犯病这事你可千万别跟晓生说呀,我可没法跟他交待。
老两口显然太看得起我这张嘴了,不仅能吃能喝,还邪能说。其实两老人的美酒佳肴已把我的胃招呼的乖乖得了,二老一句话,我的胃一使小性子,我哪敢不从。我知道老两口只是不想儿子分心担忧,多生苦恼。
我笑笑点头应承着,庄妈又说:
我知道要是让老头子滴酒不沾他非跟我拼了老命不可,所以呢家里来客的时候,也让他解解馋,可以后你爷俩喝酒也得悠着点,适可而止。要不然你以后你喊干妈喊亲妈喊破天喊下来观世音来我也不伺候你吃菜了。
我听着威胁急忙卖乖说,哪能呀,我对干妈您是言听计从,您就是让我从此不再喝酒了我也惟命是从说到做到。
不再喝酒?庄妈白我一眼说:也不知你这话跟别人说过多少回了。不是伯母说你,臭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个喝法可不象话……哎,你说也怪了,无论我把酒藏哪旮旯里那老家伙偏偏就能给翻出来,这狗鼻子难不成越老越灵验么?
那您以后把酒放对门吧,来客人的时候适量而取。给对门点好处才讲讲个中缘由,我想他们是不会嫌麻烦的。我说。
庄妈一拍大腿说,妙计呀!你小子喝了这么些酒脑子还蛮清醒的。
回家的路上,伯父伯母的那些话在我耳边来来回回的播放,那些钝重的感动沉入心海分解蜕变形成涌动的暗流。这老两口真是有意思,我想,明明两个人都是那样的牵挂儿子,却彼此只观注对方的感受。
在给晓生的回信里,我揣摩良久,终于在末尾写下这样一段话:令尊令堂身体安康,一切无恙,勿念。二老都还有工资进帐,家里花销又不多,你的工资对自己事业起步有帮助——虽然你不喜欢我提什么“狗屁事业”——所以他们希望你多留点钱给自己,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他们等着你功成名就。有时间多给家里打个电话,多听听干妈的唠叨,总也是个不错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