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思静楼传来的消息时,允之正在房里喂莫语吃药,只见他坐在床畔,左手持着白玉碗,右手持药匙舀起一匙药,轻轻地吹凉了,再温柔地送到莫语嘴边。
莫语倚靠在一只大红色的金丝鸳鸯枕上,气若游丝,苍白的脸色在大红色的枕套映衬下,愈发显得面无血色。
这大红色的金丝鸳鸯枕还是大婚的时候用的呢,原本内务府只准备了一套,莫语却叫人照着样子又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日日都用着,虽然它的男主人连一次都没碰过它们。
药刚碰上莫语那有些干枯的嘴唇,她便猛地将头扭到一边,无声地拒绝着吃药。
允之本来就没照顾过人,何况还是个病中的女人,更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手里一个抖动,汤药便从匙里洒到了莫语的衣服上。
允之也不生气,只是定定看了她两眼,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出去唤来丫鬟们为她沐浴更衣。
等到丫鬟们将一切收拾妥当,汤药也重新温过,允之便再次端了过来在莫语床边坐下:“夫人,我知道你不耐烦,但除了吃药咱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吃了药,一切便会好起来的。”
语气那样温柔,倒像是在耐心地哄一个闹脾气的孩童。
莫语听他这样说,连日来强忍的泪水决堤似的喷涌而出:“王爷,你又何必骗我,病着的人是我,这药有没有用我比谁都清楚,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这都是命,是我的报应!”
放下碗,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却感觉怀里的小女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他只要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
“你不要胡思乱想,太医们医术高超,你这样流泪伤心对胎儿不好,放宽了心好好将养着,必定会好起来的。”允之轻轻抚摸着莫语的背,紧紧拥抱她,想要给她一些温暖和勇气,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疲惫和迟疑。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说服莫语,但是除了这样说,他想不到更好的语言,心头的纷乱和连日照顾莫语的辛苦也已将他的神经折磨得疲惫不堪。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耍脾气有些不妥,又似住了,莫语听话的点了点头“能吃药自然是好的,只是每日都用这苦苦的药吊着,也着实难受,臣妾实在难以下咽!”
听到莫语孩子气的话,允之失笑,方才的难过也似乎消散了一些:“你看,我知道你怕苦,早已让人准备了梅子候着,你吃完了药便给你吃梅子,将苦味压下去好不好?”
一番折腾,莫语才将一碗药悉数咽下,允之一身白色如仙的衣衫却早已被汗水湿透三国戮魔。
太医们开了很多药,才能勉强控制住莫语的病情,听说允之打算请神医前来,大家都松了口气——神医来了,大约是没问题了,他们的项上人头也暂时保住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放心,天下人都知道,神医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遇上他心情好时,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他都会出手相助,但要是他不高兴了,天王老子来求他都无济于事。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人家是艺高人胆大,老头也曾救了很多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这些人将他视为救命恩人,谁敢动他一根寒毛。
是以虽然许多人对于他这种毫无悲悯之心,一切全凭心情的不负责行为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再说了,你怎么就能保证你一世无病无灾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又与神医交恶,不是将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堵住了嘛,到时候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其实允之深知神医老头的怪癖,也听说过一些江湖传闻,说神医老头是宫里的太医,医术极好,天赋也高,深得先帝信任。但是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没能保住,他的妻子死于难产,而刚刚出生的女儿因为不足月,没养多久也死了。
从那以后,他便出了宫,躲在山里苦修医术多年,再次现世时,已经变成了一名医术深不可测,却有怪癖,令世人又爱又恨的怪老头。
江湖传说,他不治孕妇产妇,也不治周岁以下的孩子,允之身为思静楼的楼主当然也听说过,只是看到莫语躺在床上,日益消瘦的样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
在寂山寺外他整整徘徊了一夜,他想起在世外桃源的那些日子,想起莫言的笑声和眼泪,想起她那张美丽的小脸迎着朝阳,有无限的,满足和宁静,是那样的美好。
当初神医送他离开时,他向神医保证过再也不打扰她的生活,从此好好和莫语过下去,现在莫语和他的骨肉危在旦夕,他去求他不算过分吧?
否则,莫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便更是失信于言儿了,他曾经答应过言儿要替她照顾好莫语的。
只是,他的内心也是相当忐忑的,那老头是否真的会来?
前两日收到思静楼传来的消息,说是几天前有人在去西域的路上似乎看到过老头的身影,不过那个人没见过神医本人,只是听旁人说是神医,因此消息也不算真切。
允之愈发得焦躁,若是老头去了西域,那可如何是好?
莫语的身体越老越差,甚至出现了些微出血的症状,太医们也急得不得了,研究出了新的药方,莫语每日吃着一大堆药,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好转,或许是感受到了希望愈来愈渺茫,她的脾气变得暴躁了,有时候甚至拒绝吃药。
下人们拿她没办法,时常是端了一碗药送上去,却被莫语一挥手打翻在地,再端来一碗,依旧如此,直到莫语筋疲力尽,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开绝望的双眼空洞洞地盯着床顶,她们才能小心翼翼地喂一些药。
允之看着也是心里着急,这里本来是他们的上房,只是结婚后他一日也没住过,都是宿在书房里的,看到莫语这样的境况,感受到她内心的绝望,便心生怜悯,况且皇帝和太后也不断给他施压,于是他便挪回上房里,让人在莫语床对面的窗下放了张塌,日日夜夜地悉心照顾着。
久而久之,只有允之哄着才能喝下一些汤药,其他人来,皆是铩羽而归。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莫言的飞鸽传书,他的心忽然忘记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