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果然真的安排好了叶小楼想要尝试的东方古法沐浴。
其实,回头想想,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出了成都一路往西,都是地震多发地带,也就是成熟中的火山曾经活跃的地带。从这里,直到外藏,都是硫磺温泉密布的地区。
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来一直定居于在温泉附近的居民,倘若没能钻研出各种适用的洗澡设备来的话,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打听之下,才知道,丹巴县这边自古就多出木匠,用梨木桃木和山榉木花栗木制作黄桶,已经有了数百年的渊源。
至为难得的是,如今花司令让叶阿姨为小楼安排的这只大木桶,却是个黄杨木的古董。
这就让小楼感到很不放心。
她之所以不放心,不是因为这只大木桶不好。恰恰相反,是因为它实在好的过份了些。
黄杨木生长极其缓慢,于是木质紧致,年轮细密,表面光洁无比,材质温润如玉,在22世纪古董收藏博物馆中,保存的黄杨木雕,最多半尺高,时常还会被不懂行的门外汉误作是象牙。
能够被看成的象牙的木雕,不用多说也知道那是多么漂亮的了,而且,摸起来手感极好,用指节敲敲,还能听到动听悦耳的咚咚之声,极具韵味。
22世纪即便是大土豪,也没人拥有黄杨木制成的大件家私,此物殊是难得。
这就说明了两件事:第一,花司令在接受招安转正成为政府军地方民团部队之前,当他为匪时,不知道从谁的手里抢来了这样一件奇珍佳品。当然,这也可能是叶允常活着的时候,由叶大当家亲自犯下的罪行。第二、此物有一具都嫌太过奢侈,绝不可能再有第二只,于是,不知道多少人曾经在这只澡盆里面洗过澡。想起来都教人感觉不爽。
“帮我另换一只普通点的木桶吧!”小楼所穿的军装外套已经脱下。天气还冷,里面还穿着白布的衬衣和一件米色的毛衣。她停下来不肯再脱。催着叶阿姨赶紧去换。板栗木的材质也算不错,那种树满山都有,十分易得。这里应该备得有不止一只两只。
“最好是全新的!”小楼忍不住补充道。
叶冰凌楞了楞,叹道:“我的大小姐哎!新桶有原木的气性,用来洗澡,皮肤会不舒服的,说不定还会红肿。”
所谓气性之说,大概是指树脂或者木质之类的刺激性芳香烃类物质,尚未渗透和挥发干净吧。
小楼坚持道:“就算皮肤过敏。我还是喜欢用新的。这只古董盆子。实在也太老旧了。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我不喜欢!”
叶冰凌好像十分失望。叹口气道:“那我去叫人来换吧。其实,这都是消过毒,然后又细细洗晒过的……”
又道:“新桶其实未必就是最洁净的,木工师傅的手。那可是啥都拿过了的,现在又来不及再消毒,会有怪味儿,只能尽量仔细的洗洗。”
小楼听见对方两次提及消毒,不由得好奇道:“消毒是指什么?”
“哦!那是从西洋传教士那里学来的新说法,反正,教士先生说:我们这里硫磺多,这是好东西,用布包着。细细的擦过,什么毒都消了。不过硫磺自己也带毒,消洗之后,还得冲洗透了,再在太阳地里晒透。才算卫生。”
耳听得对方说得这么科学,小楼也就不想再矫情了,索性退步道:“既是这样,那就不必换来换去了,将就用咯——外面有安排着小丫头们负责守门没有?”
她是怕土匪们忽然撞了进来。
身在土匪窝里,难免会比平时多些担心。
这时候,叶小楼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反动派,她的骨子里还是喜欢当个地主家的大小姐,她并不真心向往自由平等和进步,她根本不是个真诚的革命党人。
因为,她忽然发现,当她想要脱光了衣裳钻进中国式黄杨木桶里面去洗澡的时候,她忽然希望自己拥有至少三到四个可靠的丫鬟。
花司令的司令部里并不是没有仆妇和端茶送水打扫卫生的使唤丫头。
但是,那种别人家的粗使丫头,不好使。
必须得是没出过门的家生丫鬟才靠谱。
这是因为,洗澡的时候,门外得有人看着吧!这个起码的要求不算过分吧!这个看门的总不能是个男的吧!
而且,这个丫头不能是个特喜欢偷窥还喜欢窥过之后出去四下里八卦的大八婆吧!
叶小楼想起潘小凤告诉她的:她们曾经一起去贴人墙根听人洞房……
于是,扩展开来,土匪男也许害怕被你一枪打爆了头,不敢贸然来偷窥,但是,委托了不靠谱的大丫头跑来合法偷看,看完了之后连比带划,绘声绘色地拿出去满世界宣讲,那就该死了啊。
关于高矮胖瘦,关于苹果木瓜,关于那里的发型,可成为谈资的内容,多了去了。
伺候着大小姐洗澡的,必须得是自己家里自小养大的家生丫鬟才好啊。
小楼心想:果然我的骨子里就是腐朽没落的地主阶级破思想作怪。其实,做人应该坦然一点,不在乎别人胡说八道才是对的。
虽然心里知道这么个道理,但是做起来,却总是觉得别扭。看样子,能够通过基因来遗传的,并不只是相貌特征和各种先天性遗传疾病。矫情肉麻的生活习惯,也是能够通过血脉来遗传的。
小楼相信自己的身体里头,肯定是遗传了些旧派保守地主小姐的坏毛病。她想得有点多了,过于多心和矫情,这实在是个坏毛病。可是,偏生忍不住,改不掉。
既然改不掉,那就不改呗。
粗使丫头也是丫头啊!凑合着呗。身入边区,即将成为一个女土匪,怎么还能计较这些莫名奇妙的娇生惯养坏习惯呢?
倘若这些个不靠谱的丫鬟们,真的敢于出去胡说八道,逮住一个枪毙一个,世界自然就干净了!
小楼拖来两只长凳,放在黄桶靠头的一边,一条用来放衣裳,另一条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龙家骏送她的那把小手枪。
这就是当初那把小勃朗宁。
被龙家骏静心擦拭得锃光雪亮,寒光闪闪。
小楼检查了一下枪击,打开保险闩,顶了一发子弹上膛,然后将手枪轻轻摆在了长凳上。
叶冰凌在一边咧嘴笑道:“大小姐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吧!在外飘来荡去的,怪不容易的。洗个澡都有这么多的讲究。还给手枪顶上了火!”
这一说,就说得来叶小楼心中有些不爽。
换做是尹小语的话,也许就悲从中来,借机浅吟低唱地吟哦起一段儿伤感戏文来。
小楼却不是那种性格。
她不喜欢抒情感叹,同时,也不喜欢被人轻易窥伺和评论起她的私下心事。
“不管你的事儿!你还是别提的好!”
小楼气乎乎的道:“我们不熟。不要在说这个了。请帮我多找两个丫鬟来帮忙吧。最好是四个,两个看门,两个帮着添热水。人手不够的话,减半也行。”
叶冰凌也觉得自己话多,怕是得罪了大小姐了。
却又不肯放弃,于是幽幽的叹道:“小姐岁数大了起来,变得越发不像柳2小姐当年了。2小姐当年可不像你这样。”
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门前,喊了两个丫头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