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荆不信神佛,但在都城东十里外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金顶红漆,钟声悠扬。
这座寺庙原来只是几间茅草屋,住着几位蓬头垢面上了年纪的老人,后来又涌入几位被皇帝赶出来年轻的僧人,老人慢慢离开,年轻的僧人们有了一个慈悲好名声。
时日一长,茅草庙的名声便传了出去,僧人们跋山涉水,回到故地已是无望,所幸便慢慢靠着一些良善人家盖了间小寺庙。
直到百来年前救了倒在庙门的一位小姐,卷入了诡谲的皇室斗争,一度曾陷入覆灭,后来皇帝登基,便念着救命之恩将寺庙重新修建,赐惠安。
惠安寺香火旺盛,新来的小和尚中出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和当时的太女私交甚好,总能将一些棘手的危难之事化险为夷,又推算出西北方会出现大灾难,很受百姓爱戴,太女也因此大受皇帝赞赏,特批惠安寺改为护国寺。
小和尚成了大和尚,太女成了皇帝,华荆昌盛强大,百姓安居乐业。
后来大和尚变成老和尚,又有了新的皇帝,新皇帝受了老和尚的教导,也是位贤明的君主。直到皇帝出游遇袭,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将老和尚活活气死。
护国寺的气数随着老和尚圆寂,似乎变弱了不少,华荆与云啸边境开始摩擦不断,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每年都有难民涌入其他城区,皇帝陷于情伤无所作为,华荆的境况大不如前,护国寺的香客似乎都少了许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守着寺门的懒洋洋的大和尚,大和尚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寺门前是络绎不绝的香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小和尚们早习惯了寺中清净,不像大和尚一般无精打采,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正扫着石阶上的黄叶,偶尔转头和其他和尚搭上一两句话。
拱门内走出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俊秀的长眉微蹙,平添了几分烦闷与愁绪。
他急急下了石阶,对问好的小和尚们略一颔首,便头也不回地朝另一头的院子走去。
小和尚们好奇的望着他走远,也不扫地了,凑在一起拄在大扫帚上撑着下巴,轻声说起话来。
“这位施主是林公子身边的人,听师傅说原是位尊贵的人呢,只是落了难......”
“可有林公子尊贵?林公子便如那告室中供奉的菩萨,人美心善,这天下再也没有像他一般的男子,称得上‘无双’二字。”
小和尚纷纷看向说话的和尚,连连称是,那和尚又轻叹: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有这个福分,我昨日听几位师傅说陛下将林公子许了......”
林锦起得早,站在窗前看园子里半残的秋菊,帘禾轻轻推开门,怕惊扰了林锦的雅兴,一举一动异常小心,脚步舒缓地来到林锦近前,沉默不语的静立着。
清晨露水重,划过鲜美的菊花瓣,‘滴答’沉重落下,菊花瓣上下颤了颤,带动花影摇曳。
帘禾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头轻声道:“公子,玉岚回来了。”
林锦不语,望着窗外出神,昨夜查到的消息,核对了数遍,十二年前康端国公府中确实只有一位紫衫女孩。
不是楚郩......那一丝侥幸被掐灭,林锦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明明楚郩更像当时那个张扬肆意的女孩,怎么会是温柔深情的瀚王呢。
食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微微湿润的窗棂,被凸起的小木刺蛰了手,忽像惊醒一般迅速抽回手。
“公子!”帘禾吓了一跳,忙要看他的伤势,不料林锦轻巧躲开他的手,淡淡道:“无妨。”
他看着帘禾,恍惚想起他方才说:“玉岚回来了。”
心中微愁。
玉岚随老师从白云桥洞回来,意味着帘禾要离开都城去亲自履行他身为质子的责任了。
他也只能护得了他这一时。
林锦伸手在他鬓边轻轻抚了抚,既无奈又带着一丝安慰的笑意。
缓缓道:“扶容,你有你的悲喜,我亦有自己的惆怅,或许我比你幸运些许,但并不见得在面对这些难事时我便能比你聪明几分。”
帘禾看着林锦眼眶湿热,忙低下头,想了想又跪拜在地,郑重而虔诚地低声道:“公子之恩,刻于容心,此生虽不再见,必结草携环以报。”
林锦看着他缓缓摇摇头,转头看着窗外半残的菊花,良久方道:“活着,便足够了。”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重响,那是帘禾叩首的声音。
木门被轻轻拉开,‘吱呀’声响轻微,林锦似乎是被吵到了,捏着窗前的指尖发白,在合门声中闭了闭眼,复又烦躁的蹙起眉头。
许久之后,这间屋子安静的仿佛不曾来过人一般,他才轻叹了口气。
“缘分尽了,各安天命罢。”
他对着帘禾离去的那扇木门拱手一拜,道:“世事未定,世子殿下,后会有期。”
林锦挥去衣摆上的褶皱,在林荫小道上,踏着秋日和煦的丝缕阳光,走进禅室。
禅室中的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白衣,相貌虽不出彩,但出尘的气质隐隐压了林锦一头,让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女子眼睛极大,又清又亮,指尖夹着一枚棋子,柳眉紧蹙,十分严肃。
男子神色淡然,也不催促她的举棋不定,听见脚步声侧头对林锦笑道:“林公子来了?”也不待林锦答话,又对面前的女子道:“廖大人莫要着急,慢慢地想,我与林公子吃些茶点罢。”
说罢便走向林锦,坐在小几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廖大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神色动作未曾改变丝毫,倒像是一桩木头人。
林锦知道老师对棋艺的痴迷,也不去打扰。看着男子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尊敬。
在棋艺上难住了堂堂国手,这位大师确实深藏不露,难以揣测。
“素玄大师。”林锦一礼,神色间尽是恭敬。
若是让林相瞧见定要诧异她的宝贝儿子何曾如此,然后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挑挑这位大师的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