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时候,福王孙丰薨,天熙帝下旨追封孙丰为“皇夫”,谥号“孝安”,罢朝三日,行国丧。
君逸羽是从自家爹爹那听到消息的,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君康逸那天回府时对迎接的妻儿恹恹道:“福王薨了!”
“什么?”萧茹一时没反应过来。
“陛下的丈夫,福王孙丰,病死了。陛下追封福王为孝安皇夫,陛下她,唉!”
君康逸后面的话只化作了长长的叹息,君逸羽却是明了的。
天熙帝登基才半个月时,朝中就有大臣联名要求为福王上“国父”“皇夫”尊号。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借孙丰之势,用丈夫的名义,强压下君天熙的女皇权力。天熙帝用福王体弱,受不得大典折腾为由,先搁置了这事。若是答应,少不得朝中反对女主当政的大臣还会打蛇随棍上的提更多要求。这些日子,这件事情被反复提及,还没有个结果,宫里却传出了福王薨了的消息,虽则孙丰一向体弱,但这一下,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万万不会信的。只怕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前世的电视剧里见得多了,君逸羽倒是没太在意了,只是民间怕是要坐实女皇克夫的说法了。
“唉!”想到那个坐拥大华的女人,君逸羽脑中浮现的不是她身穿龙袍、威严冷漠的帝王身姿,而是怡思园中那道白衣孤寂的孱弱背影。
这一个月内,君逸羽依着承天帝的意思,隔三差五就去皇宫,唯一没见过的大皇子也在大华宫遇到了。
大皇子君熙佑,今年六岁,长得小正太的可爱模样,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皇子服饰,初次见到君逸羽时,有模有样的见礼口称“皇兄”。君逸羽心中赞叹不愧是皇家子弟,小小年纪就懂礼貌,只是这个念头还没闪完,小正太又眼冒星光的说道:“羽皇兄,我从飞皇兄和翔皇兄那听了好多你讲给他们的故事,你能也给我讲吗?”
小正太声带发育不全,说话本来就不太清楚,一长串话这个皇兄那个皇兄的又说得绕口,君逸羽呆了半响才吸纳了小正太话中的信息。
自从君逸羽的无良叔父交代君逸羽帮他管教两个孩子后,她那两个堂弟为了好听的故事没少来找君逸羽。君逸羽被两个小孩缠得没办法,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保证每天晚饭前说一个故事,这才打发了两个小祖宗。大皇子君熙佑今年开始在尚书房开蒙学习,君舒飞和君舒翔是他的伴读。三个小兄弟天天厮混在一块,君熙佑自然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君逸羽说的那些有趣故事。
听明白了小正太的话,君逸羽抚额叹息,不过是回家时想和才见面的堂弟打好关系,随便说了则故事给他们听,便让自己变成了“童话大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前世的君逸羽从没觉得自己有孩子缘,可这一个月差点有了自己是“孩子王”的错觉。除了襁褓中的那个,皇宫和翼王府中,君逸羽接触过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爱粘着他。就连上次大大得罪过的福珊公主,收到君逸羽给她刻的木雕后,也是颇为满意的皇兄长皇兄短的对君逸羽叫得亲热。
好在君逸羽闲人一个,这群孩子又不哭闹,君逸羽保姆似的满足着他们的小要求,倒没觉得太麻烦,时不时有趣、可爱的想法还冒得多一些。
大华宫中的延英殿,历来都是华朝皇帝在内廷处理朝政、接见重臣、批阅奏折的场所。
此时的延英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龙案之后的天熙帝在俯首批阅奏折。天熙帝一向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每次处理国政时,更是一个伺候的宫人都不留,只留了个安静。也不知君天熙批阅了多久,许是有些累了,她放下了朱笔,支手轻靠着细细揉捏着眉头。
“吱……呀……”延英殿大门开合的轻响,被这空旷安静的大殿无限放大,却是慕晴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陛下,您先休息一下,喝点汤吧。”慕晴红漆雕花托盘上端着的,却是个白釉汤盅,轻放在君天熙身前,还没开盖就有一股清香浅浅的飘了出来。
君天熙轻应一声坐直身体,从慕晴手中接过汤匙,慕晴伺候着给她开了盖,又顺势给她揉捏起了肩膀。
“嗯,御膳房今日的汤品做得不错。慕晴,这是什么汤?”
“呵呵,陛下,您这回可是夸错了,御膳房都是受了世孙的吩咐。”
“世孙?君逸羽?”君逸羽三岁时被君承天下旨正式册封为了翼亲王世孙,大华朝如今也只有他这一个独一份的世孙爷。
“对啊。”慕晴从小就跟在君天熙身边,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她说起话来也就没太拘束,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完这话她还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慕晴的笑声压得很低,也只有一记,只是安静的大殿中,这点声音还是被天熙帝的耳朵捕获了。这倒勾起了君天熙的好奇,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趣?还有,这汤?”
“陛下,奴婢失礼了!是这样的,世孙爷今天和小公主用的午膳,小公主饭间咳了几声,饭也没吃多少,世孙这便记下了,饭后特意去了御膳房熬了这羹汤,又说陛下这几天气色不好,也该喝点好,这便叫奴婢送进来了。”
“萱儿又病了?”君若萱打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天熙帝故有此问。
“没,陛下放心,世孙看了的说是小公主这几天心情不好,些许身体不适不当紧,来点药膳缓缓就好的。”
“没事就好。”君天熙不易察觉的黯淡了一瞬眼色,慕晴虽然有意不说,可她知道她的萱儿心情不好,与福王的死有关。虽然她才三岁,和福王也并不亲密,可毕竟是亲生父女啊!她的孩子们,又没了父亲,还是他们的母亲亲口下令要了他们父亲的性命!
“有世孙陪着,公主和皇子们都会再开心起来的。”慕晴敏锐的察觉到了天熙帝的情绪变化,不用细想也知她为哪般。福王虽然年幼病弱,且无甚野心,可若是让有心人得逞,他将是牵制陛下的最好傀儡。福王之死,为着皇子和公主,陛下也颇多不忍,却又不得不如此!
君天熙“嗯”了一声,挥走了一瞬的自责情绪。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皇位,天下的责任都担在了肩上,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妇人之仁,不是皇帝该有的。做都做了,她又何须自苦。孩子们还小,没了父亲,她这做母亲的会尽全力让他们得到双倍的幸福。想到君逸羽,君天熙认可慕晴的话,他们还有一个好哥哥。自从他回来后,这肃穆沉寂的宫廷都多了不少欢乐。
“这汤是君逸羽命人做的?你之前笑的什么?”
听君天熙问起,慕晴忍不住又是一笑,“呵呵,陛下您不知道,奴婢不是笑的汤,是世孙爷。他去御膳房,原是卷了袍袖,打算亲自动手熬汤的,结果把御膳房的御厨管事们吓得跪了一地,这才作罢。只是这汤品的材料说来简单,世孙爷却说时辰火候都影响效果,御厨做不来,留在那亲自指导他们做的。这汤熬了两个时辰,世孙爷一直在御膳房,难免染了些烟火味,刚刚来送汤时脸上还沾了点烟灰,被奴婢们好一顿笑话呢。”
“这样啊”,君天熙说得若有所思,许是想到了平素干净俊逸的少年沾了烟火味被人取笑时的困窘模样,她清冷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起来,他对萱儿很是上心呢。”
“那可不,奴婢眼看着,他这做哥哥的,怕是比别家好多做爹爹的人都上心。小公主也和他亲近,上次哭闹成那样,陛下都拿公主没办法了,世孙爷一来就哄好了,说来倒真是缘分。不过也不光是小公主,世孙爷待人平和,宫里人但凡和他说得上话的人,怕是没有不喜欢他的。”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君天熙心念一动,“若他真是他们爹爹就好了,他对他们好,泰儿太小还不知道,珊儿佑儿和萱儿一定都会很喜欢……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若成了他们的爹爹,那岂不是我的…丈夫!”想到这君天熙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似乎要跳出来了,这种感觉谈不上好坏,却是她今生从未体验过的。不自觉的捂住心口,她下意识的不肯再想,只竭力压抑住过速的心跳,用一贯不带太多感情的淡漠语气说道:“慕晴,难得听你这么夸一个人。”
“呵,还不是陛下您要问,奴婢也只是说些实话罢了。世孙爷是个好性子,如今宫里多得是说他好的人,陛下您也不是不知道。”
“嗯,他人现在在哪?”
“陛下是在问世孙爷?”
君天熙点头。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他刚刚送汤来时,我看到大皇子身边的小顺子跟着的,怕是不给皇子殿下说个故事是出不了宫了。”
“佑儿他……”
“陛下这可须怪不得殿下,世孙爷的故事,不说皇子,就连奴婢们都是爱听的呢。也不知道世孙爷哪来那么多新鲜故事,而且听着不仅仅是故事有趣,其中的道理也是不少呢。”
君逸羽说的故事,君天熙也跟着听过几则,想着那几个小故事中蕴含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孩子们听了也没什么不好,君天熙颇为认同的点头说道:“他的故事,确实有点门道,佑儿他们听听也好。”
慕晴作为天熙帝的心腹,自小与君天熙起居学习都在一处,不单单是侍候起居的侍女那么简单,更是君天熙朝政上的帮手,她此时见天熙帝心情不错,不禁顺着话题提出了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的疑问:“陛下,恕奴婢直言,这么些日子,世孙虽然没有刻意表现,但也能看出是有才学的人,不说别的,就他随手拈来的寓意深远的故事,一般人怕是说不出来的。陛下您登基不久,正是要为朝廷更换血液,补充人才的时候,怎么就没打算给世孙安排个职司?”
听了慕晴颇为不解的话,君天熙极为难得的笑出了声来:“呵,你这话怕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吧,看来我们这位世孙爷还真是很入你慕总管的眼啊。只是你看看他每天陪着萱儿他们乐在其中的样子,是个想要入朝的人吗?他回来后第一次去见父皇时,父皇就问过他,他说爱做闲人的。”
“那陛下就放任他?陛下,您是要进取北胡的人,正是要忠臣良将……”
慕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天熙帝的手势制止了。
“今秋开恩科的诏书早已经下发了,我大华不缺饱学之士。至于君逸羽,十五都不到,不着急。他是我皇室君家的人,要用他还跑得了吗?父皇的意思是放任他两年,朕的康逸皇兄似乎也不想让他入仕。他的才学,也只是推测,留看两年,不打紧。”
口中说着这些,君天熙想的却是君逸羽坦诚干净的眸子和他的自在无拘,她不想过早的把他推进官场朝政的泥泞中,污了这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