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刻,华耘准时带着一队南宫卫士来到英露宫换值。
逄图攸因为云娙娥来自琉川,是琉川郡守华冲进献,因此,特命华耘为卫戍英露宫的南宫卫士,并且担任领首的南宫卫士令。
华耘原本有些抵触。自己毕竟曾经犯过糊涂,险些猥亵了云姬。但后来华冲专门来信嘱咐,命华耘务必照顾好云姬。华冲专门说,云姬没有家人,也没有任何后台势力,自己和华耘就是云姬的家人,华耘要向侍奉自己的亲姐姐一样侍奉云姬。云姬但凡有任何需要,华耘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替云姬解决。为了便利华耘替云姬做事,华冲专门给华耘配备了十个得力的仆人和十个武艺高超的家丁,还专门给了华耘二十万金,要他便宜行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帮助云姬在宫内立足,确保云姬以及云姬肚内皇子的安危。
华耘对父亲如此措置的目的完全了然于心。这是父亲十分有远见的布局。有了这一层的考虑,华耘这才释放心结,一心一意地在英露宫外值守。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华耘从未见到过云姬。因为逄图攸有命,为了确保云姬孕期的安全,没有逄图攸的允准,任何人不得进入英露宫。云姬在宫内唯一识得的人就是凌姬,而凌姬每日一早就到英露宫来侍奉了,因此,云姬自己并不需要出宫。如此一来,华耘与云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为了谨慎起见,华耘打算不主动求见云娙娥,以免引起云娙娥的反感,一怒之下把自己打发到别的地方去,那他要再想见云娙娥就很难了。
不过,华耘每日都能见到逄图攸。逄图攸对云姬的宠爱非比寻常,每日必宿在英露宫,一日三餐里面,除了午膳是在乾元宫东阙进膳,早膳和晚膳都是要在英露宫里进膳的。自从华耘被派到英露宫里值守之后,没有一日例外。
除了逄图攸和凌姬,每一日,少府都有送给云姬的新奇物件,都是各地郡王或郡守进献给逄图攸,逄图攸又转赐给云娙娥的。有时候是一架极大的红珊瑚,说是迦南郡王进献来的;有时候是一些精巧的绫罗,说是湫水郡王进献来的。只有华冲,除了进献给逄图攸,也进献给云娙娥礼物,而且进献的礼物在郡王和郡守里面也最多、最好。华冲总能寻到一些精巧稀奇的物件进献给逄图攸和云娙娥。
华耘从未进入过英露宫,英露宫的英露令海傩经常笑吟吟地出来办事,有时候送少府的人出宫,回来的时候总是嘟囔:“英露宫里都快要摆不下这些宝物了。”华耘经常见海傩拿着一些东西出宫,但每次都有云姬特许其持物出宫的腰牌或批条。华耘猜测,这大概是云姬赏赐海傩的赏物,但也有可能是海傩自己偷东西出宫。但华耘心里知道,这是自己不能过问的敏感情节。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自己过问都很不合适,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华耘在英露宫外值守,不时来来回回走动,巡逻各处警戒。辰时初刻,逄图攸从英露宫出来,乘步辇去乾元宫了。华耘百无聊赖的来回走着。天气很热,华耘一身漂亮的戎装几乎都快要湿透了。华耘想着,晚间要去迦南学院与融雍他们吃迦南菜、喝果酒,他应该带些冰过去,把果酒冰镇透了,才更好喝一些。想着那冰镇果酒的甜美口味,华耘感到好像浑身都略微清凉了一些。
正在想着这些,华耘看到凌姬走了过来。凌姬开口道:“华公子,久违了。现在应该叫华令君了吧?”
“不敢。华耘拜见娱灵娘娘。”
“华公子,云娙娥娘娘有请!”
“啊?!哦!喏!”华耘失声道,这突如其来的安置,让华耘有些措手不及。
在凌姬的引领下,华耘第一次走进了英露宫。
英露宫奢华异常,但又清雅异常。英露宫的院子里摆满了各色的奇珍异宝,那一架极大的红珊瑚,是稀世珍宝,竟被摆在了院子里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其他一些珍宝,就连起居豪奢的华耘都没有见过听过。只是院子正中间摆着一个假山,假山的中间貌似有一个小山洞,假山上栽植了一些珍稀花卉。华耘没有看出这个假山有何奇异之处,思忖着,这假山大概有不为人知的妙处吧,否则怎能摆放在英露宫院子正中间,显见的是比其他的珍宝更加珍贵。
不容华耘多看多想,凌姬已经带着他进入英露宫漪兰殿。
云姬正在漪兰殿内绣小鞋子。
“南宫卫士令华耘叩见娘娘。”华耘一拜到底。
“起来吧,华公子。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从琉川郡来的,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来啊,给华公子看座看茶。”
“谢娘娘。”
华耘轻轻坐下,不敢抬头直视云姬。但通过余光,华耘发现,云姬丝毫没有变样子,大概是月份还小的缘故,身段也看不出怀孕的样子。
“华公子,请饮茶。”云姬开口道。
“谢娘娘。”
“华公子太拘谨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娘尽管吩咐。娘娘但有吩咐,臣就是赴汤蹈火也替娘娘办成。”华耘趁机说道。
“这些都说不上。我们姐妹是从琉川出来的,是华郡守进献给陛下的。如果没有华郡守,也没有我们姐妹的今日。做人得记恩,我们姐妹永远也忘不了华郡守的恩情。我们一路多得华公子的护送和照料,这些,我们也是不会忘的。”
“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娘娘天生大贵之命,家父与臣不敢贪天之功。至于臣的护送照料,更是谈不上了。如果家父和臣有什么做的不对的,照顾不周的,还望娘娘治罪。”华耘趁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那一段糊涂事,是绝不能明说的。华耘这番表态,算是相当得体了。只要云姬能够表态宽恕华耘,这一个过节就算是过去了。
“华公子太客气了。华郡守的为人,我们姊妹都是清楚的。我们在琉川时,华郡守从未为难过我们,倒是不时贴补和照料,让我们十分感动。不过,我今日要说的还不是这些。”华耘心里一惊,云姬单单说了父亲的好处,而没有夸赞自己,难道是要追究那一段糊涂事了么?
只听云姬说道:“我想说的是。如今我们姊妹进宫来了,虽然身份上有了变化,可是我们和琉川的情谊是没有变的。我们这些琉川舞姬,来自天南海北,原都是没有家的苦命人,多亏琉川郡和琉川乐府收留我们,才让我们免受饥寒之苦。我们能有今日之尊,全凭琉川郡和琉川乐府的照料。这是我们姊妹的真心话。因此,在我们姊妹们心里,我们的家就是琉川,华郡守既是我们的父母官,又是我们的引路人,因此就是我们的家人,也是我们唯一的家人。只是,我们琉川舞姬出身卑微,将华郡守视为家人,实在是有些高攀了。”
华耘心下颇为激动,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躬身道:“娘娘折煞臣了。娘娘能有如此恩典,是家父和臣一家的荣幸。”
“你坐下。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我有一个想法,实在不知是否妥当,想听听你的意思。”
“臣不敢。请娘娘吩咐。”
“我想认了华郡守为义父,认你做义弟,如何?”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和喜讯。华耘高兴的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望着云姬。华耘直视着云姬的脸,云姬的脸上散发着奇异的光辉,像是一尊降临时间的神灵。
云姬笑道:“看样子,我还是高攀了。华公子必是觉得不妥当了。”
华耘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说:“臣失仪了。娘娘这是给家父和臣的天大的恩典。臣万万不曾想到,臣竟有如此福分,不胜感慨、惶恐。”
华耘是心思十分玲珑之人,他边说着,边跪下一叩头道:“臣弟华耘拜见娙娥娘娘姊姊。”
云姬小声的笑了一下,走过来扶起了华耘,说:“你这个绕口令说的,亏你好口舌!好兄弟。快起来。如此一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娙娥娘娘姊姊了,直接叫姊姊,不是更亲么?”
“谢姊姊。臣弟只是逗姊姊一个乐子罢了。求姊姊不要嫌臣弟唐突。”
云姬转过身去,走到座位处坐了下来,接着说:“其实,我与华氏认亲,是陛下的意思。”
“哦?!”
“我早已知道陛下将你安置在英露宫外值守了,只是我们之间身份不明了,实在不便于相见。昨日,陛下问起我是否见过你,我回说没有,并说出缘由,陛下当即建议,我拜华郡守为义父,认你为义弟。陛下说,华郡守是国之柱石,出身豪门世家,身份华贵。如此一来,我也就是有家的人了。这都是陛下的隆恩。也是我云姬的荣幸。”
“姊姊言重了。这是华氏一族的无上荣典。”
“一家人,就不要说荣典这样生分的话了。我与你接触虽然不多,但一眼可知,你是洒脱之人。宫里头禁忌多,我整日烦闷的很,你日后还是要洒脱一些才好呢,陪姊姊解解闷罢,好不好呢?”
“姊……姊姊。”华耘本就是极洒脱之人,云姬如此表态,他再无扭捏的必要。心结一打开,华耘就自如的多了。华耘笑着说:“不瞒姊姊说,父亲其实早已安顿我了,要我将你当做亲生姊姊一样看待,命我好生侍奉姊姊,还专门派了专人给我,专职负责姊姊交办的事务。只是此前姊姊并未明言,宫禁之地,我实在不敢贸然闯宫叩拜。今日有了陛下和姊姊的旨意了,以后就名正言顺了。姊姊无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就是了。阿翁在圣都华府中已措置周全了。姊姊尽管放心就是。”
云姬点点头说:“华郡守的周全,那是不用说的,我心里都知道。眼下也还想不到有什么需要的。不过你这小外甥就要出生了,以后用你的地方,肯定少不了。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一刻的。”
“姊姊说的是。不过,姊姊既说是一家人,是不是也应该叫阿翁,而不是华郡守了呢?”华耘用一副略有些调皮的亲近语调说。
“这个还不急。陛下已经说了,要召华郡守来圣都陛见,一来陛下想听一听琉川的政风、民风,二来,陛下要亲自安排一个认亲典礼。陛下说,只有如此,方显得郑重。”
这也是华耘万万没有想到的恩典。有皇帝亲自安排认亲典礼,那父亲实际上就成了皇帝亲封的皇亲贵族,这是比加官进爵更令人惊喜的天恩。华耘道:“陛下真是厚德如天。姊姊真是有福之人,能得圣君恩宠!”这其实是一句有些不太得体的话,但以华耘那特有的亲切口吻说出来,又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何不妥。这是华耘特有的长处。
云姬点点头道:“确是如此。陛下待我确是厚德如天。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也要为陛下好好做事,为陛下多分忧才是。”
“姊姊放心。”
“好。今日,我也有些乏了,我们就说到这儿吧。日后相见的时候还很多,不在一时。你这几日不必当差了,回府去安顿一下认亲典礼之事。到时候,我少不了要去华府的。陛下昨晚已经命人去琉川宣旨了,请华郡守即刻入京陛见。”
“姊姊放心,我一定会安顿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