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哭,将云里雾里的简娇和方仲永二人,登时拉回了世界。
两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方仲永看一看马二丫,又看一看简娇,最后,目光看到了在角落里,一脸惊呆状,一口白牙龇着笑的陈七。
马二丫手里,原本拿着的,那一叠给简娇穿上暖身子的衣裳,现在正好用做手帕子,揩的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还是后来进来的简老爹看到了,一把拽过自己的大氅,给简娇裹上,嘴里犹自训斥着:“作死咧,大冷的天,还不穿好!”
那边简老爹带走了简娇,这边的马二丫,却哭得依然和黄河决口了一般没完。
方仲永直是没法子,只得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子,轻轻拍一拍她的背,劝慰道:“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好了,不哭了。”
谁知马二丫就势,反拉过方仲永的胳膊,直接扑到了他怀里,拿着他的前襟当手帕子,继续自己,那绵长惯性的,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方仲永看着自己胸前趴着的马二丫,又想到方才简娇的火辣表白,深感,自己这是哪门子桃花运爆发的节奏啊。
想来原本,此番进京,自己可是下定了决心,志在科考功名,只在幕后操持,做个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的美男子的哇。
再看看外间的汴京,欢声笑语,喧天鼓吹,追逐买笑者依旧。灯火璀璨之中,方仲永不由略略叹了口气,将身前的马二丫扶起来,看着她道:“别哭了,仲永哥哥送你首诗,好不好?”
马二丫一听这话,立刻抬起脸,还挂着眼泪珠子的睫毛抖动着,点点头,看向她崇拜的仲永哥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方仲永一面若有所思的摇头晃脑,一边回味着,这首南宋词人辛弃疾的《元夕》。
不料身后啪啪的掌声,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方仲永听着这首,前世自己也曾背过,王安石的《元日》,真心感受是,见证了一首名作的诞生啊。他转过身去,对王安石道:“介甫兄,别来无恙啊。”
王安石站在那里,拱手和方仲永道新年好。身后,则是一身清淡装束的王子月,还有旁边,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的柴麟。
依着对柴麟的了解,方仲永几乎完全读懂了现在的情形。
王子月突然出现,柴麟本应是极度欢喜的,他既然如此表情,那想必,此番王安石带着王子月前来汴京,是因着和那张亢家的长子——张杰,完婚的了。
由此可见,王益王老伯的身体,也应当是好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得下才是。
……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赵祯带着曹皇后和张美人,乘上小辇,等上宣德门城楼,观赏花灯和表演。
早有和开封府商定好价位,审核好品质的“市食盘架”——即美食供应商,小商小贩们,守在城门外,等待着赏灯的嫔妃宫娥,来买小吃。
皇室中人对小吃零食,出手十分大方,史料记载,“妃嫔内人而下,争相买之,皆数倍得直,金珠磊落”,有运气好的小贩,一夜就发了财,“有一夕而富者”。
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了露台,而开封府精心挑选过的一批节目,也将在这一天上演。
蹴鞠比赛和百戏过后,小岳岳第一次代表岳文书斋,圆滚滚登台亮相。
只见小岳岳一身铁锈红的长衫大褂装扮,一字眉,绿豆眼,滑稽十足的上台行过了礼,开口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岳文书斋小岳岳在这里,给您,拜年喽——”说着,他做出滑稽的样子,用四只手指,反捂住肉肉的嘴巴,左右上下张望着,故作惊讶道:
“哎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好多的人,我这一兴奋啊,就想先唱歌儿给大家暖个场子,带个气氛。唱个什么歌呢,就来首,五门之歌吧。”
底下的人潮一阵哄笑,口哨声此起彼伏。
小岳岳气沉丹田,做出滑稽的羞涩状,引吭高歌: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我听着小时候的故事,都说那推出午门就是问斩,
哎呦——好怕怕——
然而啊——啊——,如今置身在五门下,才知道这脖子比碗大。
我走啊走,我看啊看,南熏门的花儿啊,陈州门的草,新宋们的小生端正好,
但那个哈,但那个哈,都不及我五门人来早,你挤挤我呦我挤挤你。
啊—啊—啊——五门,你比四门多一门
啊—啊—啊——五门,你比六门少一门……”
这魔性的歌词,这魔性的表演,不多时候,整个看台下就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唱起来“啊——啊——啊——五门,”的调调。
紧接着,画风一转,小岳岳开始,神形并茂的描绘起西夏秃头李元昊,如何在和吐蕃、和辽国打仗时,诈降诱敌,然后屡屡奸计得逞,又是如何,处心积虑的觊觎大宋山河,利用大宋的轻敌,不断扩军准备的。
他那嘴皮子,本就将的极好,兼之方仲永给他配上的戏本子,乃是范仲淹审核批准上演的,后世得到过文学大奖的一部宋夏战前戏,直讲得万众,都恨得那李元昊牙痒痒。
赵祯听着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西夏情形,听得着实入迷。待小岳岳谢幕后,赵祯特派人前去,赏了小岳岳象牙板子一套,御酒一壶。
这一遭露脸,小岳岳一夜成名,火速登上当时大宋滑稽戏伶人榜榜首。
……
到了放灯最后一夜,也就是正月十八晚上,开封府尹范仲淹,依照大宋的规矩,要出来拜会市民。类似于现在的,领导新春慰问一般。
只不过那时候,社会关系更为宽松缓和,所以并不提前划定隔离带,彩排好参与的市民,而是自然而然,轻装简行的慰问模式。
范仲淹骑一匹打扮的喜气洋洋的黑马儿,十二个舞队板子,五个箫鼓手,十二个侍卫在前后环伺,一路慰问市民。
既然是慰问,自然也要带着礼品,开封府的“吏魁”,跟在范仲淹的马儿后面,背一个大袋子,里面是铜板子。为路人,随机的,派发十文左右的彩头,祝愿商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称为“买市”。
看着自己治下开封,这片欢乐场景的范仲淹,内心无限感叹。
这是他被贬出京城卸任开封府尹前,最后一项工作。他面带着喜色,兢兢业业的完成到深夜。才拖着一身的忧虑和无奈,回到开封府,脱下开封府尹的官袍,放好印信。正式接受外放任官的调令。
景祐二年正月,范仲淹第三次被贬出京。
因着《百官图》和那四封奏疏,吕夷简固然为仁宗所疑心,但首先出局的,却是被认为挑起事端的范仲淹。
晚来风急,范仲淹长叹一声。
仅剩下可以让他欣慰的,是王曾仍在宰执任上,而被选拔接替他,任开封府尹的新官,也是一位当时公认,德行操守很好的能臣——包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