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使!”
窗外有人低声喊他,黎素回过神,发现是去而复返的阿东。
望川宫黎左使手下有四名得力干将,分别以东西南北命名,阿东是这四人中的大哥,派遣调度另三人,因此有了要紧事,多半也是他来通知黎素。
“左使,宫主召见。”
黎素早知凌九重会找他,不过他向来享乐为上,借着沐浴更衣的机会好好放纵了一回,若凌九重果真因武林大会失手怪罪于他,免不了要重罚,水牢里又脏又乱,人呆着都受不住,黎素最爱干净,如何能及时行乐。
“行了,我即刻就到。下去罢。”
阿东顿了顿,提脚便要离开,黎素斜眼看了看他:
“慢着。”
“左使还有何事吩咐?”
“阿西最近在练棍法?”
“是。”阿东声音平静无澜,黎素笑了笑:
“你去与他练练手,受他三十棍再来见我。”黎素终于想到惩治阿东的好法子,心里十分解气。
“是。”阿东并不多话,领了罚便径自离开了。
黎素见他走了,穿好衣裳,离开前又命人将卧房收拾干净。
此时夜深人静,黎素走到凌九重暂住的小楼前,却被玄武拦住了:
“主人睡下了。”
黎素怎会不知其中缘由,便一撩锦袍,跪在小楼前任凭发落。
这一跪,一直跪到日出山头,黎素见宋上者从小楼里出来了,不由挺直身子。
宋上者仍是一袭红衣,眉眼指尖处处红得妖艳。他见了黎素,遥遥开口道:
“武林大会的事,我已有万全把握,如囊中之物,你又为何来搅局!”
宋上者当日因《明澜经》之事怒杀戒十等人,却始终未能把经书下落追查出来,因此被黎素奚落嘲讽许久。
“你设下这个局,到底是为了望川宫大业,还是只为一己私欲,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上者的表情被遮掩在红色面纱内,他只是眨了眨眼,道:
“黎左使莫要急。且不论你输给了个无名小卒……”说到此,宋上者无声笑了笑,又继续道:
“若你真的赢了,中原武林会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么且万一出了意外,我多年费心布置便要因你一时意气烟消云散了,后果你到底考虑周全没有。”
黎素只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何时轮到你来教训,难道你以为,跟宫主有过几回‘彻夜交心’,便可以逾矩了么。宋上者,记住你的身份,尊卑有别。”
宋上者只道:
“你莫要胡说。”
黎素继续道:
“宫主当日还未出关,你便带人灭了灵音寺,屠杀江南四家。你大仇得报,却连累宫主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当年他答应白望川,不会为难白家,如今看来,真是笑话!”黎素此人每每直言不讳,对凌九重也不例外,因此常常受罚,早习惯了。
宋上者神情不变,只淡淡道:
“其中曲折,你哪里知道。”
黎素不屑一顾:
“你不过长得像他,可活人始终争不过死人,对不对?”
宋上者一语不发,默默离开了。
黎素果然被罚关入水牢,三日不吃不喝。
修缘一早醒来,回想起昨晚平安将他压在身下亲了又亲,除了气他举止不端之外,竟生出旁的滋味来。
狐狸饿得在地上直打滚,见那两人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悄悄踮起脚尖,跳上踏板,前爪搭在床沿,钻进了床帘中去看平安与修缘。
修缘刚醒,迷迷蒙蒙想着烦心事,忽见到狐狸露了个脑袋,尖耳朵直直竖着,圆眼睛溜溜地望着他,不觉一笑,侧身撑着头,将小家伙提起来,放到他跟平安中间。
修缘一边摸它,一边与平安说话:
“今日我们便去找那皇甫先生,请他给你看看病症。”
平安用指尖绕了绕狐狸的尾巴,然后禁不住笑了笑,转头就亲了修缘一下。
修缘把狐狸扔给平安,起身便去穿衣洗漱了。
二人去见皇甫仁,却碰到了秦风。
“秦庄主,这么巧。”
秦风点头:
“来的正好,诸位昨日晚宴已经见过了。修缘,我正式给你引见,这位便是医术高明的皇甫先生。”
修缘对他抱拳,皇甫仁笑道:
“幸会,小兄弟英雄出少年。昨日大战我就在一旁,那黎素何等狡诈凶残,小兄弟临危不乱,实乃中原武林之幸。”
修缘忙道几声“不敢当”,又问秦风:
“秦庄主可是伤风感冒,也来找皇甫先生看看?”
秦风道:
“近来不知为甚么,身体大不如前,晚上十分嗜睡,白天却毫无精神。”
皇甫仁一边写方子一边笑道:
“我看秦庄主你是最近太过操劳,体乏所致,按方子抓药,回了聚贤庄,便把大小事务交与小辈们去管罢。”说完又抬头,似乎想起甚么,点头道:
“我还没恭喜庄主,大公子做了武林盟主,二公子一向足智多谋,有这样的后辈,是您的福气。”
秦风略笑一笑,不再说话。
秦风走后,皇甫仁又让平安坐下:
“这位小兄弟看甚么病”此时众人还未离开宁波府,皇甫仁又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修缘是带平安到他暂住的客栈来拜访的,临近中午,也不便多加打扰,就长话短说:
“平安不知生了甚么怪病,脸上溃烂不堪,不知何时还会发作,苦不堪言,还请先生看一看。”
皇甫仁仔细看了平安的患处,又给他把了脉:
“奇怪,这患处不像是外伤所致,看样子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溃烂时间不长。小兄弟,你近期可是生了甚么大病”
平安摇头,修缘忙解释道:
“先生,我家平安不会说话,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也问过他,他脸上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既无大病,也未遭人毒害。”
“这便奇了,除非是他体内有毒,毒素从脸上排出,所以才会溃烂不堪。若是这样,只能根治,遏制住他体内毒素才是要紧。可我方才为他把脉,他分明正常得很,内息有条不紊,强健有力,若是中毒之人,何以这样!”皇甫仁也未见这样的先例,十分头疼。
修缘摸了摸平安溃烂的脸,笑道:
“无妨,我跟平安总是要回山林隐居的,若是瞧好了他,自然是好的。就算瞧不好,于我们也并无多少影响,我只怕他身体受不住。不恶化不扩散,维持现状,便最好了。”
“修缘要回哪个山林?”有人踏进卧房,声音不疾不徐。
修缘转头一看,竟是秦远岫:
“秦大哥,我正跟皇甫先生说笑,打算办完了事,便找一处山林住下,跟平安两个人,无忧无虑。”
秦远岫看一眼平安,对方也回望过去,一时间屋内死一样的沉寂。
秦远岫半天才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
“刚才家父来找皇甫先生看病了?”
皇甫仁道:
“是啊,才走了一会儿。二公子怎么了?”
秦远岫摇头,叹息一声道:
“我父亲这几日身体不好,还要硬撑着主持武林大会,我跟大哥都是看在眼里的。父亲却甚么也不肯说,只道最近睡得不好,说是回山庄静养便可无碍。我见他来找你,只想问问,我爹他……到底如何了。”
皇甫仁将刚刚说与秦风听的那番话又告诉秦远岫,让他安心。
“若果真如此,便谢谢皇甫先生多费心了。”
“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秦庄主是武林人士的领袖,人人敬佩景仰,保重身体才好。”
秦远岫点头,又对修缘道:
“我本想让你不要走,留下陪我一起辅佐大哥处理武林诸多事务。爹老了,许多事要交给我和大哥,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快便要离开。”
修缘为难道:
“其实我也只不过侥幸胜了望川宫左使罢了,治理武林之事,实在难担大任。或者待报了师门之仇,秦大哥若有甚么吩咐,随时来找我,我定当竭尽全力。”
秦远岫不曾想,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修缘便不再是他触手可及的小和尚了。他旁边的平安一直默不作声,却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秦远岫有一种挫败感,他知道平安是个哑巴,他也看到平安一脸溃烂疮疤,秦远岫实在想不明白,修缘究竟为甚么跟他那么亲近。
皇甫仁打破沉默,他将先前未交待完的话说给修缘听:
“修缘小师父不妨先将这盒药膏拿回去试一试,包治外伤的,若下回这位小兄弟发作厉害了,就抹在患处,可缓解疼痛。”
修缘谢过了,再一看,秦远岫已经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