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傅瀚,显然是不愿见着平江伯“蹲班房”蹲得像是在度假一般,他不但三番两次遣人来“好意提醒”王睿要对平江伯“大刑伺候”,更是“古道热肠”的建议王千户大人“不能单听嫌犯一面之词”——其欲置平江伯于死地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见一斑。
“金辅金公公,户部侍郎许进许大人,几位大人,也当是去向他二人问问北疆大同的实情才是……”“何别林”见王睿有动容之色,便赶紧再接再厉,为他“指明”案件进一步开展的另一个方向。
平江伯陈锐受命为靖虏将军,充总兵官,前往大同御宼时,太监金辅监军,户部侍郎许进提督军务。
大明监军制度,与总兵镇抚制度相辅相成,形成于永乐初年,本以宦官监军为主,至英宗正统初年,又出现了文臣监军系统,这二者相互制约互为补充,从而确保皇权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太监金辅,户部侍郎许进,便是弘治皇帝明面上派去“监视”平江伯的“金牌小卧底”。
王睿觉着已无这个必要,以他曾为游击将军的“切身体验”以及对明史的一知半解,他认为平江伯所言多半属实,他瞅着何世平,心底却是在打着另外的算盘:“今儿上午才去问了平江伯,今儿下午这王八蛋便来了,且还像是亲眼见着了老子同平江伯的对话一般,老子这千户所内的喽喽们,是得换换血咯……”
王花花却认为大有必要——他由牟指挥使手上夺回北镇抚大权的愿望十分之强烈,不愿放过任何可抓住平江伯小辫子的机会,一心一意求证着弘治皇帝“办掉”平江伯的“意图”……
不出王睿意料,太监金辅的供词,与平江伯没有太大出入,区别仅在于他不似平江伯那般,能将大明边军羸弱的战斗力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倒是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根据“敌强我弱”的客观事实,由另一个角度解释了平江伯“令诸军回避”的原因:“鞑靼大军,弓马娴熟,号令统一,来去如风,极善野战,他等深知自身优势,鲜会下马攻城略地……”
鞑靼大军继承了蒙古弓骑兵这一强大的“装甲部队”特色,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术灵活、智勇兼备,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旋风部队——一昼夜可以机动两百里,集火力、机动性于一体,他们在远距离上用弓箭,等一旦冲进就是轻装骑兵,这样的能力不是一般部队所能与之相较的。
他们还有一种被古罗马人称为“安息人射箭法”的战法,即骑射者一边奔走,一边向敌人射箭(这种战法又叫“曼古歹”)。这种战术对骑射者的身体素质、御马技巧、射箭技术以及战阵配合、阵前指挥都有着十分高超的要求,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便能整出来的,其战术精髓便在于一是能从远距离上攻击敌人,二是能持续不断的攻击敌人,三是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
这样一支极具战斗力的军队,也有其软肋——若是下马作战,进攻城池,则与一般军队毫无差别!
“我朝火器犀利,北疆一带又大都城高墙厚,关卡固若金汤,平江伯‘令诸军回避’,确是能以己之长,攻彼之短……”金辅能被弘治皇帝派去监军,绝非偶然——这死太监,并非“军盲”,对于行伍军事,倒也确是有些见解。
百年以前,蒙古的骑射手足以使他们在野战中战无不胜,而在面对坚固的城墙时,蒙古人还有一种攻城利器,那就是从西域“进口”的回回巨炮,在这种超大型投石机投出的巨型弹丸面前,再坚固的城墙也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可惜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大明帝国先进的火器火炮,其射程与威力,已然远远大于回回巨炮,鞑靼人在与明帝国的交战中,遂逐渐弃而不用——用了也是在给明军的操炮手做活靶。
若是以大明目前的卫所军士,“恩军”或是“长生军”来与这样一支灵活机动、来去如风、变化无常的骑兵队伍进行野战对决,无异于是在以卵击石。平江伯“令诸军回避”,充分发挥明军的火器优势,躲在城墙背后用火炮火铳来招待鞑靼人,确是无可厚非。
“金公公,可曾将你所说的这些,禀明过圣上?”王花花出言相问——平江伯曾言圣上知道北疆大同的边军“实况”,这他娘的,到底是真是假?
“我既是监军,那自是得随时向圣上报告一应实情战况……”,金公公斜眼瞧着王花花,显是对他这般“白痴”的问题十分之不屑。
弘治这王八蛋,到底想要干神马!?
王睿愈来愈觉着弘治皇帝此举,当不是表面看来的这样,真是要以“怯懦惧战”之罪将平江伯拿下了——于公于私于客观事实,这个事儿都有点莫名其妙,直让人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神马药。
“既是如此,那圣上为何……”
王睿尚未道完,金公公却仿似知道了他的疑问,即行出言将他打断:“圣上之意,我哪能知道。我不过是做本分事,说本分话,圣上的安排与决定,我要去想那般多做甚……”
这死太监,倒也不失为一聪明人!
王花花与王睿对视一眼,正欲告辞,金辅却似有意又似无意,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话:“当今天子圣明,明察秋毫,我等做奴才的,只需就事论事,做好自个儿的本分事,这总归是不会出差错的……”
神神叨叨,莫名其妙!
关键之处,就在于老子们现如今压根儿就还不知道自个儿该怎样去做咧,知道么,死太监!
金辅能被弘治皇帝派出做监军,他的级别地位实是不低,是以,他在宫外有自个儿的私宅,王睿与王花花向他告辞而去时,天色已黑,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今日这一天下来,除了能基本确定平江伯的“令诸军回避”之举,实属无奈,当真也还别无其他突破与进展。
也难怪牟指挥使与保国公千方百计的叮嘱王睿“不得动用大刑”——于公而言,平江伯那妖艳娇嫩的身躯若是禁不起“大刑伺候”,一不留神松了口招了供,那他娘的不冤枉大了?于私而言,牟指挥使与保国公,多少也得给自个儿的小伙伴一些照顾不是?
弘治皇帝到底是想要把平江伯怎么滴呢?
就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来看,甭说平江伯没有“怯懦惧战”之罪,哪怕他当真是有这个罪,弘治皇帝也不见得真会来治他这个罪。
“终极小太妹”朱素嫃曾言:“皇上着锦衣卫办的案子,可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更不会只是想要拿掉一两个大臣那般简单……”
莫非弘治皇帝行此举措的目的,却是另有所在?
可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突然将平江伯——他最亲密的小伙伴,这般毫无征兆的拿下问罪了咧?
作为一名“公职人员”,最重要的就是得首先充分理解与把握“上级领导”(更何况这还是大明帝国的最高领导人)的“指示精神”,再根据其“指示精神”,来开展工作,可弘治皇帝就平江伯一案的“指示精神”到底是神马,又到底是在哪里?
在那希望的田野上?
“北镇抚大人,一道去‘蝶恋花’用顿便饭罢?”王睿一路苦思,抬头见天色已晚,五脏庙又着实有些“咕咕”乱叫,便随口“客气一下”,出言相邀。
王花花仍是由人搀着前行,他也由深思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蝶恋花’还是甭去了,我还是回家吃饭,早些歇息算咧,明日咱俩再去一趟户部侍郎许进许大人处罢……”
你不去最好,老子也只是随便说说,还真怕你当真了咧——这厮,每回来了“蝶恋花”,都是捡最贵的菜、最好的姑娘来点!
这许进,难不成还能有甚不一样的供词?
但他身为平江伯此案的“目击证人”之一,按流程而言,也确是应当去同他“喝喝茶,聊聊天”。
王睿点了点头,见他一瘸一拐,一副十分吃力与痛苦的模样,方才心头一亮,瞬间醒悟:这王八蛋瘸成这样儿了,就算是去了“蝶恋花”当也是“干”不成神马了,老子还差点儿真以为他成功转型为北镇抚夫人的“好乖乖”了——“回家吃饭,早些歇息”!
念及此处,王睿嘴角又行飘出一丝贱笑,出于“揭人伤疤为快乐之本”的处世原则,他心头一松,又随口打起趣儿来:“镇抚大人伤成这样,尊夫人当是绝不会想到你还会再去逛‘蝶恋花’的罢……”
“嘣!”王花花突然止住脚步,一拐杖狠狠的戳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王睿吓了一跳——老子惹他不开心了?
北镇抚大人伤成这样,其“罪魁祸首”是谁?竟还好意思反过来调侃“受害人”!?
王花花果然浓眉紧皱,黑着脸儿瞧着王睿:“你,说的这些,确是极有道理,快去给老子喊顶轿子过来……”
……
王睿目瞪口呆,这回是当真后悔起自个儿的“嘴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