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妃脸上阴沉沉的,冷漠阖上眼帘:“慌什么?又不是要活埋了你。”
卢氏瞧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急道:“我能不慌么?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老爷子从来就没怎么过问,好端端的说挖坟就挖坟,天晓得他想做什么!”
敏妃睁眼横她:“光知道害怕有什么用?你就不会套他的话么?”
“我问了,老爷子说是大夫人托梦给他,说墓穴里积了水,她在下面住着不舒服……”卢氏惨淡一笑,“你说说,这话换你你信么?”
敏妃深深吸了口气:“看来他是对那女人的死因起疑了。”
卢氏心急如焚:“我就是怕这个!万一他找人验尸,发现那女人死因不寻常,那我……”
“严宗正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开棺验尸,除非他是从哪听到了什么风声,八成就是你说的那个丫头了。”敏妃说着眼尾一挑,顿时有阵凛冽寒风朝卢氏席卷而去,“当时本宫都再三提醒你了,做事要干净利落,你却让那丫头逃了出去,留下这么个祸患!”
卢氏憋屈得紧:“丹桂那死丫头太狡猾,逃走之后我也一直在找她,一年来都没有她的下落,我估摸着她肯定害怕,没准已经远走他乡,不敢再回洛阳了。”
“你心还真大呀?”敏妃没好气地嘲弄她,“连个丫头都抓不住,真是没用。”
卢氏愤懑地垂落双眼:“你现在数落我有什么用?眼下水深火热的,你该帮我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应对?”
敏妃暗自冷笑,每次都要她来收拾残局,她斜视卢氏:“你想本宫怎么帮你?”
卢氏鼓起勇气道:“你已经向皇后推荐了我女儿,就要力保她能入选东宫,即便到时老爷子真查出什么来,看在若珊的份上,他也不会太为难我。”
她想不到其他办法,但她知道,女儿就是她的保命符。
敏妃嘴角犹如抽搐:“你想得可真美,本宫何时成了你女儿的‘母妃’了?最多保证她今日初选不被淘汰,可最终要不要,还是得看太子。”
“你可以向皇后多说点我女儿的好……”
“皇后娘娘有她自己的眼光。”不等卢氏说完,敏妃就断然堵回了她的话,“今日进宫的芸芸佳丽,比你女儿有价值的多得去了。”
敏妃如此精明,她拎得清卢氏女儿有几斤几两,宗正虽然位列九卿,但在朝中的地位也就那样,皇后未必看得上。
受不住敏妃这般揶揄,卢氏看她的眼神透出寒意:“西六宫姝贵嫔得咲贵妃授意,推荐大夫人生的女儿来参选,她们故意恶心你,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落得个两姐妹一起代表严府选秀的局面,无端给我女儿又增添一个对手。”
敏妃不说话,侧首冷傲地注视她。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卢氏冷艳地笑了一笑,“皇上和皇后都有意为南平郡公府的秋叶公子指婚,你暗中谋划着想把女儿颍川公主嫁到郡公府,但你忌讳闵秋叶与严若瑜那丫头之间有旧情,便想着若她能被太子选上也好,起码自己女儿的障碍也就被扫除了。”
被她戳穿了心事,敏妃神情自若:“我女儿是堂堂公主,是区区从三品官员家的女儿可以比的?”
“都是做母亲的,谁对自己生的女儿没有私心呢?”看她如此装模作样,卢氏心生讽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太子选妃一事,敏妃娘娘,你最好还是多为我女儿打算一些,她没有个好归宿,对您也是极为不利的。”
敏妃那眼神已是阴冷刺骨:“你在威胁本宫?”
“我是为了保护谁,才答应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是你大哥冯淑瑥!还有你们冯氏一族!
卢氏心一横,不怕死地控诉道:“如果我不幸栽了,我很难保证不会把整件事都抖出来,到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随她话音落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半边脸上,然后便听到敏妃冷厉的训斥:“本宫当你是被吓得神志不清,所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卢氏捂住火辣刺痛的面颊,整个人懵住。
敏妃阴狠瞪着她,警告道:“你最好给我清醒清醒,否则就别再来找本宫!”
敏妃此时也是气得够呛,一眼不想再多看她,说完便冷面拂袖离去,留卢氏自个儿在那反思个够。
卢氏久久捂着脸不放,泪水在眼眶里泛滥,她又气又恨,但她无计可施。
卢氏在这花园里独自待了一会,终于收拾好了情绪,想回去找女儿若珊,可就在她要走时,有个人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卢氏惊慌失措,可她叫不出声,身后那人力气出奇的大,硬是拖着她往后走,卢氏疯狂挣扎,身子不可遏制地后仰瘫倒,双脚在泥地上磨出一段长长的痕迹,噙满泪的眸子里浸透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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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琳苑中,所有应选的秀女皆被召集至宴台下,三十余人站成五六排,听候皇后训导。
“在场都是名门望族的贵女,家族送你们进宫,便是指望你们能光耀门楣的。”皇后雍容华贵地坐着,扫视台下一众的衣香鬓影,“德言容功,前三者本宫已初步考量过了,现在本宫要考察你们的妇功。”
妇功,女子四德之一,考她们指上的针线技艺。
皇后望着那些如初开花蕊般鲜活的少女,极富深意地,漫声笑道:“你们若是想见太子,就得先过这一关。”
秀女们一早就进了宫,然后先被带去一处偏殿,用了一个时辰,让她们各自打磨一件绣品出来,用作此刻献给皇后参详。
来到这的女子,各个都出身不俗,也许她们沉鱼落雁多才多艺,但未必精通女红,但皇后坐在那,便是要从绣品上一眼决定她们的去留。若是被淘汰了,纵然有一身的琴棋书画,也没机会展现给太子看了。
兰莹之前在行宫当了十年宫女,针线活早就练出来了,而且她本人酷爱钻研刺绣,对于各地的名绣都颇有心得,所以这一关她是不担心的。
这次兰莹有意避开了众多洛阳贵女都会使用的洛阳绣法,选用蜀绣针法绣制了一幅“芙蓉锦鲤”,以滚针绣出芙蓉花和叶的脉络,再以鳞甲绣法绣制金色鱼鳞,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众秀女的绣品被宫女端着,再经由南枝嬷嬷的手一一呈给皇后过目,当轮到兰莹那方“芙蓉锦鲤”送过来,南枝嬷嬷的眼神顿是一亮。她正想将绣品递给皇后,缎面从宫女手中走过,那宫女忽然皱眉“嘶”了一声,右手瞬间抽回。
皇后敏感地望过去:“怎么回事?”
南枝嬷嬷旋即翻开宫女右手,只见她指头上正渗出鲜红的血珠,皇后瞠目,嬷嬷便将绣品翻面,从边角处扯下一枚绣花针,拿在手里对皇后说道:“娘娘,您瞧这个?”
皇后脸色变得更阴暗了,台下秀女们看了都惴惴不安。皇后瞥了眼缝在绣品边缘的名字,抬起头,眼神凶恶地瞪向兰莹:“上官秀女,你绵里藏针意欲何为啊?”
秀女们纷纷看向兰莹,兰莹意识到自己被人构陷,但这种场合根本由不得她争辩,她急忙跪地叩首:“娘娘恕罪,是臣女一时疏忽……”
皇后冷声冷气地一笑:“哼,你这一时疏忽可够轻的,这多亏了绣品还没送给太子,若是伤到了太子,你又该当何罪啊?”
兰莹怔然抬起半身,刚想请罪,南枝嬷嬷又煽风点火:“不光是太子殿下,方才若非老奴及时发现,恐怕娘娘的玉手也会受伤,那上官小姐无异是行刺了。”
“不,娘娘明察,臣女绝无谋害之心!”兰莹抬眸正视皇后,言辞万般恳切。
身边秀女神色各异,不乏有对兰莹幸灾乐祸的。此时幽梦伫立在花苑一隅,并未入席,只是远远地看着。
瑞嫔观望了一会局势,转面劝慰皇后。
“算了娘娘,也许上官秀女真是无心之过,您宅心仁厚,别和她计较了。”说着,她轻轻朝花苑一瞥,“您看,小公主在那看着呢。”
皇后眼带寒光,捕捉到幽梦身影,瑞嫔提醒得对,自己若因此事严惩兰莹,小公主必会上来求情,她求不下来还会有她母妃出面,上官啸武又受皇帝器重,闹到最后也是吃力不讨好,反倒无趣。
思量过后,她决定显示自己的大度:“看在你是贵妃选中的人,本宫就不予追究了,但是凭你这手艺,还有浮躁的心性,你根本不适合服侍太子,回去以后好生反思吧。”
兰莹就这么落选了,秀女们暗自庆幸。一股凉意自兰莹胸口漫出,她心知肚明,那根针想必就是皇后的杰作,她早就吩咐好了南枝嬷嬷,和宫女一起演场戏,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淘汰兰莹。明面上说是给咲贵妃面子才不追究,实则是皇后自己心虚,不想把事情闹大。
情势逼人如此,兰莹只好认了,她伏地深深一拜,谢皇后不罚之恩。尽管在她心里,连太子的面都没见上就被赶走,她是不甘心的。
幽梦望着兰莹叩拜的背影,面无表情,眼底藏着不可见的心思。
早上兰莹绣好了绣品,先是来仪鸾殿向贵妃请安,当时幽梦也在。兰莹看到她有些尴尬,行了礼,不知该说什么。幽梦却从容自若地微笑,温和对她说了句:“兰莹,祝你好运。”
不生疏,但也不热切。
打完招呼,幽梦就托辞离开了。
兰莹心里是不好受的,但在咲贵妃面前,她只能极力藏好。
幽梦路经秀女休憩的偏殿,见宫女们将收集来的绣品存放一间屋子里,她小心翼翼走上前,观察许久,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潜进去。她很快找到了兰莹的绣品,从桌上的针线盒里拿了一根绣花针藏在绣品中,然后再依照原样放好。
是的,她就是想要兰莹落选,即便是用些非常手段。
她为皇后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也算到了皇后不会深究兰莹的过失,必要的时候,她会出面帮兰莹解围。
兰莹低着头,落寞地退回一边站着,幽梦看着,心里确有几分愧疚,但她不后悔。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保护。
兰莹,我都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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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若珊看到敏妃回归坐席,却不见自己的母亲,她探首张望一番,心中愈发焦急。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看完所有秀女的绣品,宣她们散了,各自回府等复选的消息。
敏妃也要回寝宫,严若珊快步追到敏妃身前,倾身拜了一拜,乖顺地说道:“若珊见过敏妃娘娘。”
敏妃望着眼前的丫头,故意说点客套话来鼓励她:“若珊,你今日表现不错,皇后娘娘很喜欢你。”
“多谢敏妃娘娘抬爱。”严若珊渐露迟疑,“只是……敏妃娘娘,我娘之前说去拜会您,然后就不见人了,您知道她在哪么?”
“她还没有回来么?”
敏妃狐疑地蹙眉,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侧首对自己的掌事太监道:“去找找看,严夫人可能迷路了。”
“诺。”
太监叫了两个跟班的小徒弟,匆匆前去找人,敏妃亲切拉住严若珊的手,劝道:“别着急,你娘很快就会找到的。”
严若珊点点头,站在敏妃身边,显得十分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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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莹走出琼琳苑,蓦然抬眼,见幽梦在香径上等她。
兰莹猜想她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幽梦轻柔淡笑:“绣品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别太难过。”
兰莹垂眸,嘴角泛起苦涩的涟纹:“皇后不会要我的,意料之中。这样也好,不用让你为难。”
说罢,她左顾右盼,幽梦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我婶娘。”兰莹心下不安,“约好了她会在这等我的,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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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派来的那几个太监找回先前的花园,一路呼喊着:“严夫人!你在哪?”
他们忽然停下,看到前方假山石堆旁站着个贵妇,她听到呼唤声错愕转过头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竟然是慕容紫涵!
她脚边有块很大的石头,石头上还趴着个女子,一动不动,在她面下的位置流着一大滩血,把石头都染红了。
太监们都惊呆了,领头的认出趴在石头上的女子,穿的正是卢氏的衣服,再抬头看紫涵,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支染血的翡翠簪子,手止不住地发颤。
掌事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尖叫起来:“杀……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