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在蓉娘那儿受了气,一路垮着脸走到了曲径楼。
进了楼里,沈苍抉正好吃完早饭,几个小丫鬟正忙着撤下碗碟。
云罗原本便一肚子火,又见着几个俏丽的小丫鬟,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便蹭蹭冒了上来,眉头一皱,便骂:“都是干什么吃的?收拾个碗碟而已,需要这么多人吗?相府发你们工钱是叫你们来打混日子的不成?一会儿下去把工钱结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咱们相府可养不起你们这帮闲人!”一口一个咱们相府,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儿的女主人。
几个小丫鬟皆是穷人家的姑娘,全靠着相府发放的工钱养家,若是突然没了工作,跟断了活路有什么区别。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齐声哀求:“大人开恩!”
让走的是云罗,而她们求的却是沈苍抉,这无疑让云罗更加不爽。
几个小丫鬟都是新来府上没多久的,以为云罗虽管着内务,可府上可真正当家做主的到底还是沈苍抉。这危急时刻,也就分了个主次。
只是,她们到底不够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也委实低估了云罗在她们家大人跟前的地位。
“云罗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都下去吧。”说这话时,沈苍抉的眼睛始终专心地看着手上的奏折,语气淡淡的,却叫人不敢拒绝。
几个小姑娘听到此话,顷刻都低低地呜咽起来,再没人敢上前求情。有个胆大的,爬过去抓住云罗的裙角,“云罗姑娘,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这个时候总算意识到该向谁求情。可惜,已经晚了。
云罗甩开她,往后退一步,不耐烦的说:“你们若有什么委屈自行领了工钱回家哭去,莫在这里扰了大人安静。”唤来门外的两个侍卫进来,总算将几个小丫鬟拖了出去。
如此发泄了一通,云罗心头总算舒畅了一些,这才转回头伺候沈苍抉去。
然而,沈苍抉自顾专心地看着奏折并未抬头瞧她一眼。
云罗倒也没打扰,安静地站到沈苍抉身后等着。
打去年初开始,武帝便不大理会政事,朝中大小事务几乎全都交给了沈苍抉。
能者多劳,沈苍抉倒也将这件事做得极好。国计民生,竟也比武帝处理政务的时候好上许多。
是以,除却他克妻那段不说,沈苍抉在民间的口碑却是极好的。
“大人,快卯时了。”等了一会儿,见沈苍抉仍旧没有换朝服的意思,云罗忍不住上前提醒。
沈苍抉“唔”了一声,却是没动,仍是专心地批阅奏折。
沈苍抉工作的时候,谁都不能随意打扰,这是规矩。饶是云罗也没有例外,即使担心会误早朝,也只能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敢再出言提醒。
终于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沈苍抉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窗外望了一会儿,回头问:“过卯时了?”
云罗满脸苦哈哈,“是的,大人。”说完,又问:“大人今日还早朝吗?”
“去,怎的不去……”顿了下,又说:“只是不急,等他们差不多该下朝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云罗听得一楞,朝廷上面的事儿她实在不大懂,可自也知道,既是大人要做的必然有他的道理,于是问:“那么,大人现在要先换朝服吗?”
沈苍抉摆摆手,“不换了,就这样吧。”话罢,执起桌子上的折扇,闲闲一甩,漫不经心地扇了两下,说:“走,陪我去院子里头转转。”说这话时已跨步出了门。
云罗“诶”了一声,赶忙追了上去。
此时,门外已经侯了多时的清心见到自家大人出来忙跟上去,“大人,要派人进宫请个假不?”误朝可是大事儿,由不得人不担心。
不过,清心私以为,既然已经误了上朝时间,倒不如称个病告个假,以免落人口舌。殊不知,他家大人要的便是如此效果——落人口舌算什么?要的就是给人把柄抓。
沈苍抉一脸风轻云淡:“不必告假了,早朝必然是要去的。”
清心楞,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实在想不通他家狐狸大人的用意何在,于是准备稍微不求甚解一下,正欲开口,却听得沈苍抉清淡淡的声音传来:“云罗,梧桐苑那边今日可有人送饭过去?”
听得此话,清心先是楞了一楞,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将自己肚子里的疑惑给咽了下去,回转头认认真真地将云罗瞧着,好像能瞧出一朵花来似的。
一直默默跟在沈苍抉身后的云罗听得此言,头先是楞,跟着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顿了一会儿,回说:“方才在路上遇到蓉姨,好像正要给夫人送饭去的。”
“唔……那倒是麻烦蓉姨了。从今天开始,梧桐苑的一日三餐让厨房的人准备吧,蓉姨年纪大了,别要再叫她多操心。”
云罗赶紧应了,虽说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此刻也是不敢再说别的。她太了解沈苍抉,知他这是没明着指责她,实际却是在责怪她自作主张,不该扣下梧桐苑的一日三餐。
事实上,她从前虽也对前几任夫人不太敬重,可像扣下饭食这样的事情倒是头一次做,也不知是觉得新夫人娘家没有多大背景好欺负,还是觉得近来大人太过放纵她,叫她彻底没了德行。
如今听得大人这番言语,倒也给她敲了警钟,日后行事多少也要注意点分寸。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到底是御赐姻缘,大人再不喜欢面子上也不能做得太过。
再者说,新夫人娘家背景虽不及前头几位夫人,可父亲到底也是凤凰城知府,官职虽不太高却也不是任人捏圆捶扁的主儿。
如此一思量,云罗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打定主意,日后更要谨慎行事,至于几个厨娘打了那丫鬟的事情,既然大人没有追究,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沈苍抉悠闲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才命人备轿进宫。
轿子刚停到宫门口,沈苍抉还没来得及从轿上下来,便听得一人惊呼:“哎呀!沈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沈苍抉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回说:“夫人缠闹,误了上朝的时辰,这便同陛下请罪去。”言语间,已经从轿子里面出来,面上带着一分好笑三分无奈更多的则是误了早朝的愧疚。
李公公听得沈苍抉的话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笑言:“新婚夫妻,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只是,一会儿大人恐怕还得好好同陛下解释一番,毕竟是误了早朝的事儿,即便是陛下不怪罪,只怕朝上的许多大人……”
说到这里,李公公忽然停了下来,拐了个弯儿又说:“您瞧,我这不是刚要去相府找您吗?”
沈苍抉听得一笑,“无妨,原是我误了早朝的时辰,待会儿陛下要如何责罚,我绝无只字怨言。”说完,便率先一步往宫门处走去。
李公公听得沈苍抉的话,在原地怔了一下,再回神,见人已经走了三五步远,忙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沈大人,您别怪老奴多嘴,眼下宫里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一会儿陛下若真个是扛不住,您可得多担待些啊……陛下心里头最是向着您的。”李公公是武帝跟前的红人,眼下这情况便少不得要操心地替他解释两句。
其实他这话倒也说得明显了,大致是在告诉沈苍抉——凭大人您和陛下的关系,区区小事,陛下绝无责罚之意。只是,朝上恐有别的大人看您不大顺眼,逼着陛下非要责罚于您,陛下虽贵为一国之君,但终究寡不敌众,有时候太过偏袒也并不是件太好的事情,若是真的为此责罚于你,也请大人你千万莫与陛下离了心,你终究是陛下最宠爱的臣子云云……
沈苍抉何等聪明的人,又岂会听不懂这言外之意。
“公公多虑了,臣子犯错,陛下有所责罚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来的‘担待’一说?真个要说,也是沈某有负于陛下期望,合该被罚。”
李公公听得此言,连连点头,“大人如此知晓大义,真真是陛下之福,云苍之福……”
到底是在宫里头混老了的人,拍马屁的功夫绝非一般人能比。沈苍抉也不欲与他多说,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自上朝去了。
至于后续事态发展,倒和他预计的八九不离十。
初初回朝的大将军段琅一派极力地进言上谏,要求陛下重重地责罚于他。
一说,沈丞相误断时辰,是谓蔑视宫规。一说,沈丞相便服上朝,是谓蔑视朝堂、蔑视陛下,蔑视云苍社稷,断不可轻饶了去!又一说,沈丞相如此不负责任行事,委实不堪担予重任,合该降职罢官贬为庶民……
总结来说,一切言论都是希望能一举将沈苍抉挤出朝廷。
而朝上除却段琅一派,剩下的寥寥可数的几个大臣更是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去,只求做个透明人两方都不得罪。
对于原本比较相熟的一众同僚倒戈相向、冷眼旁观,沈苍抉倒也未觉难过,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沈苍抉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挺拔地站在金銮殿上,面色平静如清风,不争辩、不求取,明明是整个事件的主角,在那中间反倒像个出尘不染的仙人。
宠辱不惊,原就是用来形容沈苍抉的。无论眼下情况是好是坏,他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