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丰,事已至此,拿出点骨气来,你做出一副悲悯的样子也博取不了他人的同情,反而会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既然赦免了你,就好好活着,为娘要下去陪伴你爹了。”
太师夫人望着手中的酒杯,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娘!”耳畔响起马志丰的嘶吼声。
太师夫人的身躯缓缓倒下。
马志丰的双手紧紧抓着牢房的栏杆,嘴唇在颤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瞪着眼睛望向隔壁牢房里的妇人,心中怒火翻涌,恨意滔天。
他才失去了父亲,还没缓过劲来,又失去了母亲。
梦芙也死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真像是一场噩梦。
顾珏清……都是顾珏清惹的事!
是顾珏清让他一下子失去了人生中三个重要的人!
他从前游手好闲,只想着逍遥度日,但是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既然天不绝他,他就要把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加倍地奉还给顾珏清。
太师夫人似乎已经完全断了气,太监总管低下身,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子下,已经感觉不到呼吸了。
“夫人已经去了。”他转过头看向马志丰,“马大公子,你出去之后,尽快给二老操办身后事吧。”
马志丰开口,语气毫无波澜,“我何时能离开牢房?”
“现在就可以了。”太监总管说着,朝身后的狱卒打了个手势,狱卒立即到了马志丰的牢房前,给他的那间牢门开了锁。
“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马大公子,您可以带着夫人离开了。”太监的声音传入耳膜里,轻描淡写又有些阴阳怪气,“咱家好心奉劝公子一句,别再去招惹顾大人了,夫人的死,算得上是个教训了吧?如果公子还非要跟顾大人过不去,最好先把遗嘱给写了,也算是给您的妻妾省点儿事了。”
马志丰闻言,袖子下的拳头悄然握紧。
人一旦站在高处,就会得到数不清的奉承巴结。
就像顾珏清,身份摆在那里,皇帝身边的几个贴身太监都想跟他维持好关系,就连自己府上的下人们也临阵倒戈,让顾珏清赢了这一场。
这厮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吗?仗着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若能挑拨了顾珏清与圣上之间的关系,让他体会一番从云层跌落地狱的感觉,那该有多好。
马志丰望着躺在地上的母亲,陷入了沉思。
他应该如何报复顾珏清呢……
……
“铮——”
幽静宽敞的花园之内,一声曲调弹开,音色清脆柔润。
卫长琴坐在石桌边上,望着庭院中央那道纤细的人影,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小清之前说过,前顾相擅长箜篌。
巧了,这个乐器他也会的,而且,他在音律方面也算是个佼佼者,最擅长古琴、笛子、二胡。
这几天闲着没事就教顾珏清弹箜篌,不然,哪天宫廷宴会上若是被皇帝指名去弹箜篌,弹不出来可不行。
此时此刻,顾珏清坐得笔挺,那芊芊玉指拨出的旋律缓徐低回,带着几分轻曼的优雅与回旋的荡漾,清越的琴音在空气中荡开圈圈涟漪。
“长琴,我给你唱首歌吧。”顾珏清侧过头冲他淡淡一笑,“其实我唱曲还不错的,平时不怎么唱,此刻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我要是唱得不好,也不怕被别人笑,顶多被你一个人笑。”
卫长琴闻言,挑了一下眉头,“你唱,我洗耳恭听。”
他确实很想听她唱曲子。
她本人的声音不具备女子的柔婉,而是洋溢着一种英气,搭配着雌雄莫辨的扮相,才会使得她看起来像个朝气蓬勃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她的声音是清朗好听的。
他对于她的歌声有信心,在他的注视之下,顾珏清张开了口——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卫长琴怔了怔。
这首歌的曲调……悠然而有意境,歌词充满了优雅。
顾珏清的歌声还在继续。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他望着顾珏清的侧颜,心中不禁夸赞,她弹着箜篌唱曲子的模样实在美好,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子优雅气息。
这一幕,他大概可以记一辈子。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
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
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
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卫长琴缓缓闭上了眼,聆听着动人的旋律与优雅的歌声。
这首曲子听起来,对耳朵是一种享受。
正听得起劲,曲子忽然就停了,就连歌声也中断了。
卫长琴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就对上了顾珏清看过来的视线。
顾珏清望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些复杂,眉眼间也似乎带着不悦。
卫长琴感到十分不解,“怎么了?”
“就算我唱得不怎么样,你好歹给点面子听完。”顾珏清埋怨道,“我唱到一半多,你就听睡着了?难道这首歌听起来像催眠曲吗?这可是我家乡的热门曲子,年轻人们听到这首歌的旋律,都能够跟着哼上一两句的。”
卫长琴听着她这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小清,你误会了,我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聆听而已,你难道不知道,闭着眼睛的时候,可以做到心无旁骛,我是很专心地在听,没有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是么?”顾珏清摸了摸鼻子。
原来不是听睡着了,而是闭眼享受。
“通常来说,只有对音律陷入如痴如醉的境界时,才会闭着眼睛吧?”她道,“我可没觉得自己唱功能有这么好,令你沉醉其中。”
“你怎么如此不自信呢?”卫长琴轻叹了一口气,“夸你你还不相信,那你要让我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你没有特别娇柔的女子声音,可我的耳朵就是喜欢你的声音。”
“心里话?”顾珏清的心中升腾起一丝雀跃,“不是为了给我面子才这么夸的?”
“我还不至于胡乱夸人,你唱的曲子有独特的吸引力,吸引着我认真聆听下去,更何况这是一首好曲子,歌词十分优雅,听着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一幅风景图,而你弹奏箜篌的模样就嵌在风景图里,这样的意境,让我忍不住想要作画。”
卫长琴说着,站起了身,“你若不相信,我现在就去取笔墨纸砚来作画。”
“我信了。”顾珏清笑着站起了身,“画一幅画,得用不少的时间吧?有那个闲时间,先陪我喝。”
顾珏清摩拳擦掌道,“不瞒你说,我前阵子也学着酿酒了,作为一名厨神,做菜很在行,那么在酿酒的这一方面也不能够落下来,我自制的甜酒,今天就打算开一坛,我只想找你与我一起把酒言欢。”
卫长琴闻言,欣然应允,“好,我非常乐意奉陪。”
“咱们去我房里喝。”顾珏清道,“在这庭院里说悄悄话不方便,去我房里说。”
于是,二人先去了酒窖取了酒,带了两只碗去顾珏清的屋里。
顾珏清关上房门,打开酒坛的封口,霎时一阵甘醇的酒香从坛子里溢了出来。
酒香钻进鼻子里,顾珏清狠狠地吸了一口,“妙不可言,这么香醇的酒,味道一定不错。”
说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倒上了两碗。
抿了一口酒,顾珏清砸了砸嘴巴,“不错,第一次尝试的酿酒就能有这样的效果,下次一定会更加香醇。”
卫长琴也尝了一口。
一阵清冽甘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丝毫不输给宫廷御酒。
他十分给面子地称赞了一句,“小清这些酒如果舍得拿出去卖,价格必然不会比宫廷御酒低。”
“我可舍不得卖,这是我要拿来自己享受的。”顾珏清又饮下了一口,一本满足道,“我还真挺佩服自己的手艺,不是我自大。”
“这酒虽然好,可不要贪杯。”卫长琴见她喝得开心,生怕她一喝起来就不知分寸,连忙劝说道,“还不知道这酒的后劲如何,你是用什么材料酿的?”
“主要食材是水果,还加了一点儿粗粮。”顾珏清喝下了大半碗,说道,“没有晕乎的感觉,我还清醒着呢。”
“也许后劲还没这么快上来。”卫长琴道,“你少喝点儿。”
然而顾珏清馋了,喝完一碗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似乎是把卫长琴劝说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有你在这,就算不小心喝醉了也没关系。”顾珏清呵呵一笑,“我又不怕你对我做什么,或者……你怕我喝多了对你乱来吗?”
说到这的时候,她挑了一下眉头,唇角的笑容无端带上了几分邪气。
卫长琴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只觉得有点儿……小流氓的感觉。
她现在似乎就已经有点儿醉意了?
他们用来盛酒的碗不小,但也不算大,如果只是这么一碗下去,就能有点醉意,就能够判断出这个酒的酒劲不小了。
由于是第一次喝,他也不能确定后劲有多少。
“与你一起喝酒,我用不着顾虑。”顾珏清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耳中,携带了几分温柔,“我不怕醉,因为有你在身边,总是感到很安心,如果今天不是跟你一起喝,而是找别人喝,我真的没有勇气去喝醉。”
对面坐着的,是她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在他面前喝醉,有什么好怕的?
若不是他,她根本就无法卸下防备,更不会允许自己醉。
卫长琴听着她的话,眸底浮出一抹柔和之色,“如果真那么喜欢喝,就再喝一碗吧,但是喝醉了终归不好,醒来之后怕你头疼。”
“好,那就再喝一碗,不多喝了,免得让你担心。”
顾珏清粲然一笑,端起面前的碗,这一回不是牛饮,可是慢条斯理地慢慢品。
卫长琴喝下了大半碗,没有继续再给自己斟酒。
他可不能醉,他要是醉了,就没人照顾她了。
照她今天晚上这么个喝法,就算不会醉,肯定也清醒不了。
又是一碗下腹,顾珏清舔了舔唇,“太好喝了,我都要怀疑自己酿酒的时候,可能一个不小心加了无忧粉。”
卫长琴正打算把碗里的最后一口喝完,听到这话时,手抖了一下,“小清,这种玩笑可不能开。”
“哈哈。骗你的,我哪能粗心到这个程度。”顾珏清还想继续倒酒,却被卫长琴阻止了。
“两碗了,你刚才答应过我,不再多喝的。”
“再喝一碗?”
卫长琴不语,依旧按着酒坛子,那意思很明显:不同意。
“那就再半碗?”
卫长琴仍然无动于衷。
顾珏清撇了撇嘴,“那……一口行不行?”
“一口?可以。”卫长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剩下的酒,把碗端到唇边,一口气喝下,却没有直接吞入腹中,而是把顾珏清拉到了自己的身前,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唇与唇之间紧密相贴,他微微张口,把清冽甘甜的酒渡进她的口中。
顾珏清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十分热情主动地接纳了这个洋溢着酒香的亲吻。
好像有个词叫做……酒后乱那什么?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顾珏清比平时更加豪迈,一吻结束之后,便揽过卫长琴的肩膀,冲他呵呵笑道:“今夜,把本相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卫长琴:“……”
果然是喝多了。
而接下来,顾珏清的行为让他更加哭笑不得。
只见她一手扣在了他的腰间,俯下身,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膝盖弯,似乎想要把他打横抱起。
然而,她根本做不到。
他比她高了不少。
“我抱不动你……”顾珏清撇嘴道,“你明明很瘦,我怎么就抱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