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城之后,沿着官道往东走。已是初夏,天气渐热,地面已初现热浪。每当前面那个人停下脚步的时候,我便立刻躲到一旁树后。有时路边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时候,我只能立刻蹲下,装作脚痛歇息的路人。
额上已经出现了薄薄的一层湿意,我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再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他说不上轻快的脚步异常稳重。巫烬跟我说他要离开连城,可能从此不会再回连城这个伤心地,我便不淡定了。虽不知具体,却也大概猜出来些许来缘由。前不久,容欢姐姐带着孩子离开连城,他就变的寡言少语,不难猜测他其实是喜欢容欢姐姐的,喜欢的人是别人的妻子,终究要与别人离开,所以他伤心了吧。
我认识他不久,总是一副疏离别人的样子,可我能感受到他内心其实燃烧着一团熊熊火焰的。大约是他喜欢的两个女子都离开他,才把他内心的火焰浇灭了吧。
如此想着,再一抬头,前面那人又走远了一些,我连忙小跑跟上他。跟着他离开连城的这一行为我几乎是没有细细思考过的,与爹爹说了我要跟随巫先生的想法,爹爹没有反对,他只是说你喜欢就去做,不用管他,在我们回来之前,他一定把银子赚回来还给巫先生。如此,我便拎着一个小包袱,买了好些干粮,就离开了连城偷偷摸摸地跟着他。
背后的连城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那座城后,我有些心慌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云府,离开连城。我更害怕的是,如果他发现我的存在后,会不会把我赶回连城,或者把我甩开任我流落荒野?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因为他根本没有发现我。天色渐渐暗了,而他脚步依然悠闲,似是逛街一般。我有些小庆幸。
又见他停下脚步,我连忙躲到一旁的树后,蹲下身子避免被看到。此时脚边一团黑色窜过,毛茸茸的蹭着我的脚踝,我低头一看,下意识的惊叫了起来:“啊!救命!”
刚一叫完,那团黑色窜的更快,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两只…
我惶恐地再一次大叫:“啊啊啊啊啊……”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其实应该是未知的东西,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才会觉得恐怖,此时的我就是这样。
如果当时,我要知道只是田鼠,我绝不会丢人的喊救命!
而巫先生再次如神明一般出现,将我带离了方才所站之处。
离开那有着不明物体的地方后,我后怕的抱住了巫先生,“是什么?好可怕!它们一直在动,好像要啃了我!”
头顶传来他醇厚的嗓音:“已经没事了,只是几只田鼠而已。”
我回过神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道,整个人又惊了一下,忙放开他,开口道:“那个……我……那个……故意……不……不是故意的!”
我原本口齿是伶俐的,可每当面对他,我就再也没有把舌头捋直过,它可能比我更怕他,所以每次说话都说不好。
“嗯。”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句。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更怕他问我。
索性,我先开口了:“巫先生,你……你去……哪、哪里啊?”
“准备去鹿城。”他说。
我笑看他:“我……我也去鹿城!我、我走亲戚!”
他面无表情,可眸子里似乎带着些色彩,但我读不懂。
为了表示我说的是真的,我又加了一句:“真的!我姨母在、在鹿城!”
他却抬起手,往南边的一条官道指去,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记错的话,去往鹿城的路应该是那条。”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片冰凉,他果然是在炸我。
我硬着头皮道:“那、那巫先生你、你也走、走错了。”
他挑挑眉道:“我又改变主意了,不想去鹿城想去江城。”
听他这话,我思考都没有思考一下,脱口而出道:“其实,我、我也要、要去江城姑、姑姥家拜访。”
我话刚说完,就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眸子里已然有了一丝笑意,他道:“说实话吧,为什么跟着我,这一路你又装树又装大石头的,你不累吗?”
他这话一出,我彻底惊了,敢情打从我跟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我……我……”此时的我,脑袋已经木掉了,根本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来了,只是重复着“我”这个字。
“回去吧。”他说。
我抿着唇摇头,“我……爹让我跟……跟你……学医!”
他微怔,嘴角缓缓勾起,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看向西边那抹只剩下一丢丢红的夕阳,“你回去吧,我不会再收学徒。”
如此坚决的语气,就如钉子一样,扎在了我的心上。
莫名的,我有些委屈:“为什么?”
他只丢给我一个侧脸,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清冷的声音传来:“因为你没有根骨。”
这话无疑是否定了我,我很不服气:“还没、没试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没有根骨?”
他终于转过脸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做出结论:“我看出来的。”接着又扯嘴笑了笑,“回去吧,你爹还在家等着你。”
我摇头,出来了就没有回去的打算,“我、我去姑姥家!”说完抬步继续往前走,“不让我跟你、你学医就算了,我、我不稀罕!”反正我知道他要去江城,是这条路没错。
走了一小段路后没发现身后的人有何动静,担忧的转过头去,发现他居然往鹿城方向的道儿上走了!我说背后怎么没有动静呢!
我怀抱着小包袱,一咬牙又跟了上去,如今出来了他就是我唯一能依靠的稻草,千万别跟丢了。
前面的他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来看我。
我适时的顿住脚,故作看风景的看着别处。
见他脚步加快,我也麻溜的加快了脚步,免得跟丢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巫先生就玩大了。
他完全停下了脚步,站在前方,缓缓地转过身来,正视着我。
我左右看,装作无畏惧的样子。
他开口:“过来。”
听到这两字,我心中一喜,连忙跑到他面前,正想开口说“你终于答应带上我了”,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因为他快我一步道:“怎么又跟着我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的幸福劲儿一下消失的一干二净。不满的开口:“我、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想先去鹿城姨、姨母家不、不行啊?”
他道:“行,那你去鹿城吧。”说着极为雅士的伸手,让我先行。
我就跟哑巴吃黄连一样,心里苦只有自己知道。
抬起脚步要走,但一想到我往前走他肯定转个方向往江城方向走了,索性就站在他面前,死皮赖脸的不走了,“让我跟、跟着你就这么难、难吗?我不跟你学、学医了行、行不行?”
“给我一个带着你的理由。”
我思前想后,咬牙蹦出一句话:“我会洗、洗衣做、做饭饭!提鞋倒、倒夜壶!”
话刚落,他意外地笑了,那笑容一如冰遇到火,冰瞬间化为一滩柔水。
看着那如春日桃花般的笑容,我痴了、傻了、呆了,愣愣的开口:“你笑起来好美。”
但我没想到,我这话就跟闪电似地,劈中了他,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中的不可思议带着些伤感,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前行。
我不明所以,回想刚才打愣时候说的话,难道他忌讳别人说他“美”?是了,美大多形容女子的,他们男子定然是不喜欢这个字眼儿的。
连忙追上他,“巫先生,其实你不、不美,你是英俊、威猛、粗狂、血性!”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知道我的夸赞起了作用,紧接着又想了些词,继续夸他:“你潇洒又风逸,高大又老成!”
他看向我,眉头紧紧地拧着,看的我心里一慌,只听他说:“撒谎怎么不打结巴了?”
“我……我什、什么时候结巴了!”死鸭子嘴硬约摸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你要跟,便跟着吧。”他别了眼我,转身要走,又说:“哪天忍不了了,自己回去。”
我听到他愿意让我随着他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管的上他后面那句话。
“谢、谢谢巫先生!”这回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他了,小包袱抖了抖,挂在肩上,“巫先生,我、我们现在去、去哪儿?”
他说:“天南地北。”
我其实是有些不明白的,但脑子里闪出一首词,便想到了别的意思:“我们要做双·飞·客?”
“什么双·飞·客。”
居然还有巫先生不知道的东西?我连忙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还想跟着我就别多废话。”我还没念完,他便冷冷地说。
我悻悻的闭了嘴,乖乖地跟在他的身侧。
喜怒不定的他,万一又把我赶回连城可怎么是好?为了能呆在他身边,我可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才跟到这里来的,不能这么轻易的被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