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玉到了京城。既然是查访信物,自然是要去寻玉石名家。是以,蝉玉租了一处小院,便开始打听前几辈子就有名气的玉石工匠。
一个月下来,倒还真打听到了一家做玉石纂刻的人家。据说这家人自前朝元始二十三年便做这门生意,传到今日,已是第七代了。
蝉玉不报什么希望,七代人,即便他们的先祖就是当初雕黄玉乳燕的人,如今的后人恐怕也不得而知了。不过蝉玉还是找上门去,既然奉了王命,就要实心用事。
如今这家的店主看年纪恐怕还不到三十岁,长得很白净,个子中等,一脸的憨厚。见到蝉玉时,脸还稍稍红了一下,大概是误以为蝉玉女扮男装。
蝉玉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受人之托,寻访数百年前一件物事。店家,你可知道前朝有一位靖王?这位靖王请人雕了一只掌心大小的黄玉乳燕。”
店主眨眨眼睛,点头道:“知道,是我曾祖亲手雕的。正是因为靖王,我家才有了名气。我曾祖不仅给靖王雕了黄玉乳燕,还雕了一方正印,六颗小印。”
蝉玉哑然失笑,本来是不报希望的,结果这家人合着就是因了靖王才成了气候。蝉玉笑问道:“那店家可知,这黄玉乳燕是为谁而做?”
店主看着蝉玉,反问道:“你是什么人?问得这样仔细。”
蝉玉答道:“我便是受靖王后人之托,前来京城查访。店家不必如此见疑,数百年都已然过去了,如今靖王的后人无非是寻亲访友,以为凭证而已。”
店主点头,这话也对,几辈子的事,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当下说道:“客官稍等,我去拿录册来。”
“好,有劳了。”蝉玉微笑,几百年的东西还能保存着,这家人也算不忘靖王恩典了。
原以为去去就来,结果蝉玉整整等了一刻钟,学徒过来换了茶之后,店主才从后宅回来,手里捧着一本两指厚的册子。蝉玉微微皱眉,这本册子不像上了年头的,纸边雪白,哪有半点暗黄。
店主走到蝉玉旁边坐下,笑道:“让客官久等了,前次誊抄时放错了地方,叫我好找。”
蝉玉恍然,原来是怕有损毁,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誊抄一次。当下说道:“不妨事,有劳店家了。”
店主笑了笑,打开册子,翻了几页,而后手指着册子说道:“这里……黄玉乳燕是为大郡主所制,羊脂玉蝉是为小郡主所制。”
蝉玉不动声色地问道:“店家,所雕之物可有印记?”
店主憨厚一笑,答道:“客官这是砸我的招牌,给客人做的物件,怎能有印记。”
蝉玉微微一笑,凡工匠,九成都会在自己做的物件上留印记。何况还是给达官贵人做的物件。蝉玉也不多问,伸手入怀,将自己的玉蝉取出,递向店主说道:“劳店家过目。”
店主神色一变,忙双手接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晌,抬起头时,目光惊诧,问道:“客官,这是你老的物件?”
蝉玉淡淡一笑,答道:“不是。靖王后人托我带来的。”
店主明显松了口气,缓缓点头道:“这确是我曾祖亲手所制。”
蝉玉心潮起伏,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笑道:“既无印记,何敢说便是令祖所制?”
店主笑了笑,说道:“客官既是明白人,我也不必过多隐瞒。我家制物,从不损毁物件,不像其他人那样,在物件上划刻印记。而是留意纹路,客官请看。”
说着将册子递给蝉玉,蝉玉接过,低头细看,见上面写道:羊脂玉蝉,蝉口留三纵纹,蝉尾留两横纹。
蝉玉往前翻了一页,见上面写道:黄玉乳燕,左翅稍高,无纹。右翅四斜纹。
蝉玉将册子交还给店主,店主忙把玉蝉小心地交到蝉玉手中。蝉玉揣进怀里,起身拱手道:“叨扰了,告辞。”
灵姬回到了齐阳,刚说让丫头浇水沐浴,文帅便到了门外。灵姬失笑,让丫头将他请进来,问道:“是来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吗?”
文帅往她身边走,灵姬抬手止住:“坐远些,我一身的汗味儿,自己都不舒服。”
文帅笑:“我又不嫌你。”
“我嫌。”灵姬一瞪眼,说道:“坐在桌边。”
文帅一笑,返回桌边坐下,说道:“皇帝遣洪思诚来要你归案,被燕回挡了回去,让他向我问罪。我顺便纳降了洪思诚,任他为礼部尚书。他向我谏言,要尽早册封淑妃,再选九嫔,以正礼法。我之意,九嫔可以缓议,这淑妃……”
“我不做。”灵姬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留着给凝蕊做吧,听说你把凝蕊送去蕊城督建了。我倒要劝你,这样不是办法,不如贬了她长公主的名号,给她个城主做,将来也好处置。”
文帅脸现尴尬,刻意地干咳了一声。
灵姬笑道:“当着我还不好意思呀?”
文帅笑道:“提到凝蕊,倒是有一件大事要对你说。”
文帅将逡族之事细说了一遍,灵姬蹙起了眉头,一恍神间,文帅摸到了床边,将她搂住。灵姬嗔笑道:“做什么?总要等我沐浴之后才能陪你吧?”
文帅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答应我吧,做我的淑妃有什么不好?”
灵姬浅浅一笑:“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愿意绑在你身上。我不怕实话对你讲,我不是个长情之人,今日我恋着你,或许明日我便转了心意。我不要名分,来去自由,大家互不相欠。若有了名分,于你于我,都是有害无益。”
见他神色暗淡了下来,灵姬倚进他怀里轻笑道:“我不是不知好歹,这是你逼着我把话说明说尽。其实我这样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何必非要用一个名分将我捆住?你也说,洪思诚劝你行天子礼法,将来你必会是嫔妃无数,有我这样一个没名没分的,岂不时时觉得新鲜?你……谁在外面!”
灵姬猛然惊觉窗外有细微的呼吸声,停而不移。方才一心哄他,没有留意。王府内宅,谁敢在窗外偷听!
窗外应道:“是我,本说来看你,倒让文哥哥抢先了。我回房去了。”
文帅一笑,说道:“原来是凝蕊。”
灵姬却锁了眉头,轻声道:“这可怨我了。”
文帅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你说凝蕊听了你方才的话,会学你的样子?”
灵姬微微摇头:“拿不准,凝蕊本身的性子就极像我,只是因为年纪小,跟着你才没变成我这个样子。我以后在她面前说话要在意些了。”
文帅一笑,附耳轻声道:“实话跟你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其实我心里还当她是个小妹妹,只不过……这话不好说,其实我对她还真没那个心。”
灵姬低眉浅笑,说道:“顺其自然吧。”
话说完,灵姬要沐浴,文帅便被撵了出来。方到门外,碧竹跑了来,上来扯住文帅衣袖,眼含埋怨道:“主子叫你去,你把凝蕊长公主怎么了?”
“没呀。”文帅一头雾水,跟着碧竹向俅燕回房中走去。
一进门,俅燕回便站了起来,说道:“前些天说好的事,今日又跑来变了卦。你跟她说什么了?”
文帅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本来凝蕊答应了做蕊城城主,只等蝉玉回来,文帅便会下诏贬谪。结果说在家住段时间,毕竟再回蕊城,何时能见就不一定了。当了城主总不能隔三差五的往回跑嘛。不成想凝蕊偏偏听到了灵姬的话,让她改主意的,恐怕就是那一句‘时时觉得新鲜’。
见文帅沉默,俅燕回问道:“可是因了灵姑姑?”
文帅摇头,这话他可真不好说出口。况且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见他不说话,俅燕回赌气道:“这事我不管了。你自去与凝蕊说去。”
文帅臊眉耷眼地从俅燕回房里出来,望着天儿叹了口气。难怪看电视剧里的皇帝都整天掉着脸,这一个男人在一群女人堆里,实在没法儿左抹右圆。他这一后三妃加上灵姬和凝蕊,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一名红衣卫远远跑来,近前抱拳道:“禀文王,前宅传话,顾大将军有军报送来。”
文帅一惊,难道岳王那边有动静了?连忙向厅房走去。碧竹扒着门缝儿,见文帅走远,回屋对俅燕回说道:“主子,南边儿来军报了,文王怕没心思管长公主的事了,还得你去。”
俅燕回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嘴里嘟囔道:“都是冤家……”
顾子青的军报很简洁,朝廷向辛留、青川两府增兵各两万,携有重器。岳王派人向常州议和,重提归降之事,而且不再要王爵,降一级,只要文帅答应封其为开国公便可。
文帅猝然心惊,携有重器,就是要攻城啊!不到时候呀,这才刚过了三个多月,仲孙祈平这就要开战吗?不守国丧了?不怕遭世人唾弃?
文帅刚要命人去召周若来商议,门外守卫进来报道:“禀文王,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