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帅牵了牵嘴角,答道:“刘相爷位居三公,学富五车。孤王一介布衣出身,何敢当这‘见教’二字?孤王此来,是有一事要向相爷请教。永安府端木氏满门被灭,相爷可知详情?”
刘书闻收了笑脸,就知道鲜于敬堂不会自己把事情扛下来。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要死也要死得硬气,别让人说出‘敢做不敢认’的话来。
刘书闻说道:“当年,文王还是洪路县一名布衣,端木凝蕊也不是永安郡主。下官奉太子令,传讯永安府鲜于氏,铲除善恶堂。此为家事,亦为国事。善恶堂乃江湖暗门,杀人越货,私相授受。虽有些侠名,行的却毕竟是王法不容的私刑。文王以为如何?”
文帅一笑,说道:“相爷不要粉面贴金。其中内情,你知我也知。凝蕊万幸,逃得一死,如今孤王贮城东境,你要给孤王一个交代。”
刘书闻垂目笑了一下,说道:“文王这是在戏耍下官。文王若当真想要下官交代,就不会带兵上门。以文王眼下的权势,只要奏明圣上,下官一家老小必受极刑。文王有何吩咐,但请明示。”
文帅一笑,说道:“相爷不愧是相爷,见事明白。宫中下毒一事,可是相爷做的?”
刘书闻答道:“虎毒不食子。瑶玥是下官唯一的女儿,下官做事,一是向皇上尽忠,二是保家宅无恙。舍了女儿,便没了指望。文王明谙世情,当不会疑我。”
文帅笑道:“你倒择得干净。千情万总,都推给了太子,你道孤王奈何不了太子吗?若动了太子,你女儿不也一样没了指望吗?”
刘书闻淡淡一笑,轻叹了一声,答道:“若没有文王,依着祖宗家法,长平王即便文韬武略,也难能逾越。然而有了文王,朝野相合,圣上也要审时度势才是。下官敢问文王,可是有意易储?”
文帅站了起来,抬腿便走。刘书闻跟着站起。文帅头也不回地说道:“不送。相爷既识时务,孤王静候佳音。”
刘书闻看着文王走远,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果不其然,文王是要易储。然而,刘书闻却心生隐忧,文王是真心想助长平王做太子吗?还是想搅乱朝局,从中生事?真实的心意,无从得知,而眼下刘书闻却没有选择。或者说,文王的提议,恰好应合了他的心意。
离了丞相府,文帅转往兵部尚书李桐府上。这李桐是长平王的岳父,又是从一品大员。进京之初,周若便定下了这个人,一定要文帅前去拜访。毕竟,李桐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希望长平王做太子的。
李桐没有想到文王来访,还带着兵。接报后忙换了官服,迎至门外。文帅拱手道:“李大人,孤王冒昧来访,失礼勿罪。”
“不敢。”李桐四十出头,身形修长,相貌不俗。拱手躬身道:“文王请厅房奉茶。”
文帅随李桐入府,只带百夫长与十名亲兵,余人皆在门外等候。到了厅房落座,上了茶,李桐拱手道:“文王此来,有何见教?”
文帅拱手道:“李大人客气。孤王既然受皇上册封,当为社稷考量。今太子失德,孤有意举长平王易之。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桐心中一跳,易储一事,岂能私下商议?这文王要么是不懂礼法,要么便是包藏祸心。当下微笑道:“文王,恕下官直言。小郡主一事,听闻是因食物污损所致,文王切勿迁怒东宫。”
文帅端起茶碗,掀开盖子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后笑道:“李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数月前刑部发下海捕公文,缉拿一个名叫鲜于敬堂的人犯。此人便是杀害永安郡主一家的凶手。李大人可知,背后主使又是何人?”
李桐脸上微微变色,文王这是意指太子。如果此事属实,确是能坐实太子失德,文王待联络好几名重臣,再将此事奏明圣上,到那时,莫说皇上无意保太子,即便有心保,可也保不住了!
李桐踌躇半晌,尴尬一笑道:“文王,下官身份尴尬,不便参与此事。既然文王手握实据,当可奏明圣上,以讨公道。”
文帅正色道:“李大人此言差矣。为国举贤,当不避亲仇。李大人如此说,是怕孤王没有真凭实据。扳不倒太子,反倒惹祸上身吧?孤王想问李大人,李大人当真觉得太子能当此大位?还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为一己之私,而弃天下福祉于不顾?”
李桐暗暗咬牙,这帽子扣得太大了!谁也扛不住啊……
李桐拱手道:“文王教训得是,下官,惭愧。”
文帅站了起来,拱手道:“李大人,孤王只是先问一问李大人的心意。孤王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孤王总要有些功绩,才好向皇上直言。李大人慢慢考虑,不急。时辰不早,叨扰了,孤王告辞。”
离了李桐府邸,文帅命人去置办了一桌酒宴,送往洪思诚居所。这个洪思诚不在周若的人选之内,因为洪思诚官小言微,不足为用。但是文帅却觉得这个人迟早有用。
老仆应门出来,看到一堆人,立时便慌了手脚,也不问文帅是什么人,掉头便向院里去,脚步略有些蹒跚,嘴里喊着:“大人,有兵来了!”
文帅迈步进了院子,四下里看了一眼,心中感慨,这正六品的京官,过得还不如他当初在青川时,一个从八品的主薄。
洪思诚一脸纳闷地迎出来,不明白怎么突然来了兵了。结果一眼看到文王站在院中,惊得连忙跪道:“下官不知文王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勿罪。”
文帅失笑,上前扶他起身道:“你到我那里传旨,也不曾这般怕过。莫不是因我带了兵来?我非是寻你的不是,只因我出门,哪能没有护卫?”
洪思诚讪讪笑答:“是,下官惶恐。文王驾到,有何吩咐?”
文帅笑道:“不请我进去说话吗?”
洪思诚连忙拱手道:“文王勿怪,下官居所简陋,不敢请文王入内。”
文帅一笑,回身摆了下手,拎着食盒的兵士上前。文帅说道:“我带了酒菜,你我说说话,喝杯酒。走吧。”
“是,文王请。”洪思诚当先侧身引路,心里犯嘀咕。文王跟他喝哪门子酒?即便有事吩咐,也不用对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如此下交吧?
进到屋里落了座,酒菜摆好。洪思诚踌躇着想拿酒壶,文帅抢先拿起,给他倒酒。洪思诚连忙双手护杯道:“多谢文王。”
文帅倒了酒,放下酒壶,笑道:“你怕我吗?”
洪思诚连忙答道:“文王说笑了,文王是君,下官是臣。下官不是怕,是敬。”
“废话。”文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来找你喝酒,就不是打着什么君君臣臣的旗号。喝酒。”
洪思诚暗自一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喝!
一壶酒见底,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洪思诚高了。脸红脖子粗地问道:“文王……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文帅笑道:“真没事。我今天去见了刘书闻和李桐,然后忽然想起了你,就买了酒菜,来跟你说说话。咱们也算是老相识,我只是有一桩事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总让你来给我传旨。”
洪思诚呵呵一笑,叹了口气,说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即便被文王你砍了脑袋,朝廷也不可惜。更不会因为我而与文王撕破脸……不过,我……不是,下官倒有一事不明,文王怎么就接了圣旨呢?你不是反了……要打天下,做皇帝吗?”
文帅笑了笑,拿起另一个酒壶,给洪思诚倒满,说道:“你觉得长平王要是当了太子,来日会不会天下太平?”
洪思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一笑,说道:“文王,你喝醉了。朝廷已然千疮百孔,积弊难返。长平王心慈手软,扳不回这死局。我说句不要命的话,就是你当太子,也不能扶大厦于将倾。”
文帅笑道:“我若当了太子,来日继位,将这些贪官全杀掉!不就吏治清明了吗?”
洪思诚摆手笑道:“没用的。”
说完又喝了一杯酒,又说道:“就算杀光这一批人,下一批人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该杀之人。况且,真到了那一天,不是说杀便能杀的。文王,你想想,就说这六部大员,那都是经年累月历练出来的。你把他杀了,然后呢?找一个只会做文章却不通实务的人顶上。这天下岂不是乱了?还有带兵打仗的将军,部下众多,关系复杂,牵扯甚广。你杀他一人,他的旧部能听接任的将军驱使吗?若文王当真为天下计,只有改朝换代,一切重头开始。官是你的官,兵是你的兵,这样才能唯命是从,吏治清明。但话又说回来,文王的人跟着文王打天下,来日能不给点儿好处吗?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都是一样的……而且,据下官所知,文王现下的人手,可撑不起一个国家。你的人太少了,也就配当个诸侯王。何况文王驾下,多是将官,粗人武人居多,来日立朝,也未见得便能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