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凝蕊被送回了自己房中,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哪里都动不得。此时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话的深意:最亲近的人,最是难防。
端木凝蕊知道自己是被文哥哥算计了。俅姐姐没有这样的心计,周若不敢。这一年多,文哥哥变了,不再是那个面慈心软,却血气方刚的书生。她这个相对来说的‘老江湖’,居然都栽了。文哥哥真的变成主公了。
文哥哥担心她,不让她去,又知道管不住她,便下了这样一个套。想得这样周道,这是端木凝蕊始料未及,也绝没有想过的。
车里,俅燕回摘下面纱,微笑着问道:“相公在想什么?”
文帅抬起目光看着她,笑道:“没有啊。”
俅燕回掩嘴而笑:“相公设计了凝蕊,在想如何哄她吧?”
文帅摇头失笑,不置可否。俅燕回却郑重地说道:“相公,凝蕊不比寻常。相公若想她循规蹈矩,听从管束,如寻常孩子一般,那妾倒是可以教她,但如此便不是凝蕊了。若相公不愿如此,下不为例,再有事时,让她相随吧。凝蕊机敏睿智,武功不弱,虽还是孩子,但长起来也快。相公万莫以己心度他人,终至凝蕊心寒!”
文帅的笑意凝在脸上,俅燕回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心上。不错!万莫以己心度他人,即便是为她好,却也是骗了她,设计了她。文帅点头:“娘子说得是,为夫记下了。”
一个对时,药力方过。端木凝蕊坐了起来,面沉如水。秋茗与玉坠两个丫鬟立在床头床尾,不敢说话。门外碧竹问道:“大小姐醒转了吗?”
秋茗忙跑到门边挑了帘,悄声应道:“碧竹姐,快禁声!大小姐恼着呢。”
碧竹一笑,端着汤盅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又到床边蹲下,微垂头道:“碧竹给大小姐请安,夫人命碧竹煲了烫,给大小姐暖心。”
端木凝蕊哼了一声,这话说的,原来俅姐姐也是知道的。当下也不说话,偏过腿来要下地。
碧竹忙把她的腿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一边给她穿鞋一边说道:“大小姐要是还恼着,便骂碧竹几句,打碧竹几下出出气吧。主公也是心疼大小姐,夫人出嫁从夫,自也不能违了主公的意。大小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端木凝蕊怒道:“你还教训我?”
碧竹笑:“奴婢岂敢。大小姐,莫要恼了,待主公回来,自会给大小姐赔情的。”
说着,便伸手抱她下了地。端木凝蕊仰脸看着她:“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看待。”
碧竹又笑:“大小姐,夫人叮嘱,大小姐初醒,手脚不利,奴婢哪敢把大小姐当孩子看待,只是遵夫人之命,恐大小姐伤了手脚而已。”
端木凝蕊也不说话,沉着脸走到桌边,坐下。碧竹笑着给她掀开盅盖,看她喝着汤,笑着说道:“大小姐,一个对时了,怕这会儿去追也来不及了。碧竹听主公说,大小姐从不为难下人,是吧?”
端木凝蕊抬起头,看着她说道:“碧竹姐姐……你话真多。”
文帅想错了一件事,他以为韩晨会在内堂伏下十来个刀手。然而,韩晨却一点儿也没有小看他,在府衙后宅伏下了五十弩手,五十刀手!
而且下手绝不拖泥带水。当文帅与俅燕回方行到后宅院子正中,孔令知便厉声喝道:“动手!”
四周房顶上,盖着瓦色幔布的弩手现身,五十支弩箭对准了院中,四面又涌出五十刀手!十名护卫即刻抽刀在手,将文帅与俅燕回围在当中。
破风声响起,箭如雨发,屋顶上的弩手瞬间被尽数射翻,有的掉落在院中,有的掉落在墙外,有的便横在了屋顶上。五十名暗营卫蹿上了房顶,手弩已经再次上弦,对准院中的刀手。
文帅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弩箭再发,院中五十名刀手,有躲得快的,避了开去,躲得慢的,伤亡不定。顷刻间五十刀手去了半数。孔令知愕然望向文玄德,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文帅一笑,朗声说道:“是哪位贵客到了我召远府,请现身一见吧。”
‘吱呀’一声,厢房门打开,韩晨走了出来,面带微笑,站在门口说道:“在下如此安排,都未能蒙过玄德公。韩某,心服口服。”
文帅方才还笑着,此时见他出来,突然冷了脸,说道:“除此人外,尽数杀光。”
暗营卫无人应声,跃下屋顶,一阵混乱后,院中除文帅的人之外,只剩下韩晨一人活着。
韩晨抚掌笑道:“杀伐决断,好!玄德公已有王者之风,仅凭这一点,就已然强过长平王。玄德公不杀在下,是要还长平王当年,为公奏请圣上,赦免曲夫人的情吧?”
文帅冷笑:“不错,还了这个情,再无情分。绑。”
两名暗营卫上前拿住韩晨,一人说道:“主公,此人藏有袖箭!”
文帅一皱眉,想起那次在齐阳城外与长平王会面,当时还奇怪,为什么韩晨没来。此时才明白,长平王是怕韩晨暗算他。想来,倒是又欠了长平王一回。
李河从门外进来,抱拳道:“主公,外面没有埋伏。”
文帅回头,问道:“孔令知,可有老母?”
李河答道:“确有老母。”
文帅微微皱眉,俅燕回说道:“主公,妾去看看吧?”
文帅在底下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道:“即便当真染了恶疾,已杀其子,何必再去救她。”
转而对李河说道:“命人照看孔令知高堂,此处,交给你和余将军了。”
“领命。”李河抱拳,让在一旁。
文帅携着俅燕回,在暗营卫保护下,离开了府衙。
余天海率军推进至恩化以北三十里扎营。派出探马去探恩化敌情。长平王信中言道,叛军不善城防,此战或许会出城列阵。因此余天海带了盾牌手和长枪兵,以应对叛军的弩箭和骑兵。
探马不多时便回来,报称叛军骑兵约五千人向这边奔袭而来!
余天海大惊,长途跋涉,立足未稳,叛军这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忙传令命大军列阵,盾牌手在前,长枪兵随后,再置弓箭手紧随。骑兵分成两队,散做尾翼。五千步军压在阵尾。
阵形方摆好,便见远处烟尘滚滚。近三里处不停,近二里处依然不停!余天海面露微笑。叛军是把他当成颜玉衡了,以为一次强冲便能冲散他的阵形,说道:“准备迎敌。”
旗手领命,黄旗挥出,盾牌手竖起巨盾,长枪兵两人一枪,枪尖架出盾牌之外,尾端拄在地上。弓箭手搭上了箭。
骑兵统率江自横,一马当先。冲到百丈处才发觉敌军阵形不对,但大军已然散成席卷之势,此时再想叫停,已是不能了!马速又快,转瞬间便冲进了弓箭射程。
“放箭!”余天海一声令下,旗手挥出红旗。
漫天雨箭射出,冲在前面的叛军纷纷落马,或死于羽箭,或死于奔腾的蹄下。骑兵冲向了盾牌,长枪刺穿了身躯马体,但阵首也被撞破。
旗手挥出蓝旗,两翼骑兵反卷而上,将冲来的叛军包夹在内。五千步军呐喊着冲杀上前,叛军骑兵顷刻间伤亡近半!
另一侧山坡之上,顾子青眺望着远处阵中,当真是欲哭无泪。阮红云于敌军侧翼潜行,好容易快到恩化府,尚未被发觉。本以为敌军修整后,再度开进,便可袭其尾而一战功成。万没想到岳王居然如此用兵,竟然命五千骑兵突击!要突击你倒是先探明了敌方的配置再说呀!哪有用骑兵去冲巨盾长枪的?
阮红云从马侧挂勾上摘下长刀,顾子青一惊,问道:“你做什么?”
阮红云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不知岳王,如我未至此处,倒也罢了。可我来了,若是见死不救,即便再去背袭,也难赎此罪,红云只能战!弓驽手向前!”
顾子青也是无奈,只能跟着阮红云向阵中扑去。此一战凶险非常,以不足五千兵内外夹攻近两万敌军,赢是不可能的,顾子青不抱一丝幻想。心里只在盘算,如何能保着阮红云全身而退。
三千甲士,离敌军不过三里,一个冲锋也便差不了多远了。再冲一次,当先的弓弩手便已然将箭射了出去。虽是不多,但数百支箭同时飞去,倒也壮观。
余天海猛然见侧翼有兵来袭,忙传令:“左翼散开!”
旗手挥蓝旗,左翼骑兵向两侧散开。顾子青冲着阮红云喊道:“敌军诱我入阵,命大军沿外缘交战,万不可乱了阵形!”
阮红云觉得他好吵!这么简单的打法,她岂能不知?当下高声喝道:“听令!随本将主旗接战!不得分散!”
将到阵前,阮红云翻身下马,既然是以主旗为指向,她不能再骑马了。顾子青也跃下马来,跟在她身边,又喊道:“丢下长刀!”
阮红云没理他,战马没了可以换,兵刃丢了哪能行?打一件趁手的兵刃岂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