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帅嘴边露出笑意,招手示意端木凝蕊近前,拉她坐在旁边,对周若说道:“先生神人也。我通城不禁,自然便于往来。若说有远客至,当是长平王心腹。此人想杀我,久矣。”
端木凝蕊看看周若,又转脸看文帅,说道:“谁要杀文哥哥?我带人去,先杀了他。”
文帅微笑:“此事不必你去动手,我自有应对。”
周若看两人神态,知道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当下起身道:“主公、大小姐,‘若’告退。”
“多谢先生。”文帅站了起来,端木凝蕊忙跟着起身,抱拳为礼。
周若又看了端木凝蕊一眼,心道这大小姐生得如此之好。头圆额平,眼大眉秀,骨细肤洁,清音若泉,坐卧端雅。待其长成,不知要倾倒多少豪侠墨客!
当下躬身退了两步,转身出门去了。
文帅拉着凝蕊又坐下,仔细地端详她,端木凝蕊露齿一笑:“文哥哥,你不是有话对凝蕊说?”
文帅神态一窘,那会儿随口一说,她倒当真,这会儿竟特意跑来问。
端木凝蕊咯咯地笑,随手拿起茶点咬了一口,看着文帅。文帅问道:“你的伤,可大好了?”
端木凝蕊点头:“好了。文哥哥这一年来,可有闲暇练功否?”
文帅微笑点头,说道:“我已差人往青川,去给你请西席了。”
端木凝蕊扁了扁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知道了。也不知那无用先生能教得我什么。”
文帅摇了摇头,心下踌躇,自把她送去燕回房中梳洗,便在斟酌要不要告诉她,有关鲜于敬堂的事。想着,便垂下了目光。眼帘下,她细嫩的小手伸来,摸上了他的左肩。
“还疼吗?俅姐姐都对我说了。”
文帅抬起目光,见她眸中晶亮,笑道:“早便无事了。凝蕊,你……知道鲜于敬堂吗?”
端木凝蕊收回手,黯然答道:“知道,他是先父的知交好友,我端木家便是被他灭门的。他还派了人去中原,若不是机缘巧合,陈护卫及时出手,怕我便见不到文哥哥了。”
文帅心头一揪,怒火上冲,沉声道:“果真是他!我还道他被人诬指。凝蕊,我发兵给你报仇!”
端木凝蕊笑着摇头,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文帅伸手轻轻抹掉她嘴角的。端木凝蕊说道:“心领了。文哥哥不要意气用事,兵是用来打仗的。要报仇,嗯……等你武功练好了,我的门人长大了,你再陪我去。鲜于氏武功很高,又学过我端木家武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回头我写封书信,文哥哥差人替我送往永安府,交到鲜于氏手中便好。”
文帅知她懂事,但心里恨得不行,如今不仅是凝蕊的家仇,还有伤他的仇,还有派人去中原,若是杀了凝蕊,问兰和桃儿也必无幸!文帅咬牙说道:“我有百名暗营卫……”
“文哥哥。”端木凝蕊打断他:“文哥哥,他灭我端木家,应是受人指使。他与先父一向情厚,照理说不至如此。杀鲜于氏容易,找出幕后主使却难。”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文帅,那日燕回问供,死士确是供出,鲜于敬堂是受人之托。文帅点头:“好,便依你的意行事。”
锦杏听闻大小姐回来了,便整了衣装,等着来见,好歹她也算是小嫂。然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让丫鬟去看,说是在俅夫人房中梳洗。便又等了半个时辰,再让丫鬟去看,竟说是与主公在厅房说话。
锦杏心中生了恼,什么大小姐,连礼法都没了。这要是亲的倒也罢了,那是姑奶奶,得罪不起。可听说只是义妹,那还……
想到义妹,锦杏突然怔住了。吩咐丫鬟:“去请主公和大小姐,就说锦夫人问姑奶奶好。请姑奶奶来看侄儿。”
丫鬟奉了命,来至厅房,从后门入,扒着屏风看了一眼,见主公和大小姐边笑边说话儿,便轻咳了一声。
文帅偏头看,见是锦杏房里的月兰,问道:“何事?”
月兰迈上一步,应道:“锦夫人问姑奶奶好,请姑奶奶去看侄儿。”
端木凝蕊脱口惊道:“侄儿!文哥哥你……”
发现文帅正盯着她,忙用手捂嘴。文帅低声问道:“你没去见锦杏?”
端木凝蕊嘻嘻一笑,答道:“俅姐姐本说带我去的,我说先来问你话,便被你拖在这里了。”
文帅笑而皱眉,知道是她不想去见,却又赖到他头上,当下起身道:“走吧,去见见锦杏。”
锦杏在心里描绘了这位小姑奶奶的样貌,各种往美处想,往雅处想,可当端木凝蕊走进房里那一瞬,锦杏还是愣住了。
武学世家遗风,与书香门第的结合,在端木凝蕊身上显现的,是常人无法想像的一种气质。
端木凝蕊抱拳道:“端木凝蕊,见过锦夫人。”
文帅没脾气,这丫头真是死宁死宁的,叫声‘小嫂’也好啊……刚回来就要惹是非。
锦杏却没在意,她本也想到了。俅燕回为人细致,不会想不到让这位小姑奶奶来见她,相公虽然偏爱俅燕回,但在这礼数上却不会错的。只能是这位小姑奶奶自己不愿意认她这个小嫂。
看端木凝蕊灵神,知她是个心智远超年龄的人物,能叫上一声锦夫人,怕已是好的了。
锦杏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早听相公提过,今日可算是见了。来,看看你侄儿憬治。”
端木凝蕊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粉团样的小人儿,笑了笑:“真是可爱。”
锦杏看着她,笑道:“小姑奶奶不抱一抱?”
端木凝蕊一笑:“凝蕊手上没轻重,怕伤了侄儿,大些再抱吧。”
文帅走到近前,先扶了锦杏坐,又抱起孩子,端木凝蕊怕塞她怀里,忙装着看房里摆设,偏头走开了些。
这一转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副画,满卷的杏花纷纷若雪,杏花之下一对人,相互依偎,抬头处俊秀的小楷写着一首诗,端木凝蕊走近了一步,轻声诵道:“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软非因醉都无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裴回尽日难成别,更待黄昏对酒楼。”
端木凝蕊转头问道:“锦夫人,这是谁的诗?写得这样好!”
锦杏笑道:“这是相公初见我时,应情应景而作,我记了下来。”
端木凝蕊一脸恍然状,嘻嘻一笑,说道:“文哥哥好文采,嫂嫂房里也有一首诗,我还记得。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文帅起身,将孩子交给锦杏,过来握住端木凝蕊的小手,向外就走。端木凝蕊嘴里不停:“对月影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锦杏一咬牙,低声恨道:“好个只羡鸳鸯不羡仙!”
月兰轻声说道:“锦夫人息怒,童言无忌。”
锦杏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什么童言无忌,她长得小而已,哪还是个孩子?”
到了门外,文帅双手扳住她,瞪着她问道:“你要干么?”
端木凝蕊笑:“你写的诗,我诵上一诵,有何不可?文哥哥为何生恼?若是无意间惹了锦夫人不悦,那以后不见便是。”
文帅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再聪明也还是孩子,任性刁蛮,不喜欢就摆在明面上。
端木凝蕊抿着嘴,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以后叫她小嫂就是,我只是怪她趁你新婚之夜差人送书,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方才我气也出了,以后不会再寻她是非了。”
碧竹远远地寻了来,近前说道:“主公,大小姐的闺房收拾好了,一道去看看吧?”
文帅点头,端木凝蕊说道:“对了,可有一样,她要再叫我小姑奶奶,可别怪我翻脸!”
既是闺房,便是文帅轻易不该进的,只认个门便是。将凝蕊送到房前,交于俅燕回,文帅说道:“我去锦杏房里坐坐,你看着她,莫再寻事。”
端木凝蕊回头瞪了他一眼,俅燕回一笑,知道必是凝蕊在锦杏那儿闹了事,应道:“妾知道了,相公去吧。”
看着文帅走远,俅燕回问道:“你又做什么事了?”
端木凝蕊笑答:“没有啊。念两首诗而已。”
俅燕回笑着摇头,搂着她向屋里走,问道:“看过憬治了?可爱吧?”
端木凝蕊说道:“没细看。又不是俅姐姐你生的,也不是桃儿姐生的,更不是嫂嫂生的,有什么好看?扫一眼罢了。”
俅燕回哭笑不得:“那可是你文哥哥的骨肉!”
“是呀是呀。”端木凝蕊一脸平淡:“自然是他的骨肉,否则还不早掐死了。”
俅燕回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锦杏哪里得罪你了?瞧你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端木凝蕊拉她坐在床边,说道:“文哥哥新婚之夜,她差丫头给文哥哥送信。若不是被桃儿姐撵了出去,当晚只怕要落人笑柄了。”
俅燕回一怔,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件事,相公可不曾提过。轻叹了一声,说道:“既为过往,也不必再记在心里了。如今已是一家人,你文哥哥做了主公,许多大事等着他办。家和方能万事兴旺,你记下了?”
“记下了。”端木凝蕊夸张地点头,笑道:“你跟嫂嫂一样,全没有桃儿姐那股狠劲儿,当心将来文哥哥称了帝,你在后宫里怕要受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