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心神一荡,幽幽重复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文先生如此才情,羡煞旁人呐!”
文帅垂手答道:“王爷谬赞,小人惶恐。”
长平王站了起来,王者霸气重回,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个极短的梦,一片如幻般的希翼,飘飞到天际之外,再也寻不回来。
长平王说道:“文先生陪本王去验看民情,本王回京后也好向圣上奏禀。”
“是。”文帅答应。
今日长平王也换了常服,看了一眼文帅身上的棉衣,微笑道:“府衙如此清廉,眼见到了年下,先生竟连一件新衣也做不起吗?”
文帅微微落后着半步,听他问话,稍上前道:“回王爷,府衙的饷从未拖欠过,只因这件棉袍是问兰亲手所做,是以穿着暖和。”
长平王原以为他是在刻意做作,只为显示清廉,没想到却问出了他不想听到的话。长平王略显尴尬,清咳了一声,目光投向发放冬衣的马车,问道:“文先生,朝廷并未拨冬衣之银,你这是?”
文帅应道:“回王爷,穿得暖了,吃得也能少些,粮价奇高,反倒是布价便宜。小人愚见,赈灾款既是为灾民所拨,无论如何使用,只要用到百姓身上便好。”
长平王侧目,如此对答如流,沉稳不惊,果然是少年老成。
长平王笑道:“文先生思虑周全,难怪青川府如此安宁。此番先生劳苦功高,若本王许你一诺,王候将相任你挑选,或是一件你最想要的东西,你选什么?”
文帅想都没想,方才在暖阁,长平王就暗示过会向圣上谏言,替问兰除贱籍,此番再问,不过是再行试探,把话讲明而已。
文帅答道:“小人求王爷开恩,除了问兰的贱籍,赐小人与其完婚。”
长平王凤眼轻扫,不屑道:“男儿当志在四方,精忠报国,为一欢场女子,如此失节,先生不觉得愧对圣贤吗?”
文帅答道:“圣贤者,圣明贤达知人也。两情相悦本是人之常情,焉谓失节乎?欲明明德于天下,当诚其意,修其身,齐家治国而后方能平定天下。情者诚也,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皆由此始。王爷以为如何?”
韩晨走在长平王另一侧,猛然间眼中一亮,侧目扫了文帅一眼。文帅一惊,暗怪自己大意了,长平王带着随从,这个瘦猴儿没准儿是谋士!自己又把牛X吹过头儿了,招眼了。
长平王心下惊叹,见文帅与自己年龄相仿,不想此人如此大才!委身府衙做一刀笔小吏,未免可惜了。
韩晨开口了:“文先生胸怀广大,见识高远。区区小可有一事相问,还望文先生不吝赐教。”
来了!文帅就知道这个瘦猴得来这一手,但骑虎难下,只能答道:“先生言重,晚生未学无术,不敢应对。”
韩晨说道:“文先生客气,敢问文先生,在文先生心中,何为天下?”
文帅有点儿想骂人,这又不是开恩科,你问我这个干么?答好了你能封我的状元做吗?讨厌!
但当着长平王的面儿,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答得好,他会觉得你人才难得,就会用心对待问兰的事。但将来会不会有麻烦,就不好说了。答得不好,他就会觉得你空担虚名,后果……不好预计。
为了问兰,拼了!文帅答道:“晚生浅薄,试说一二,博先生一笑耳。天下者,是为民心。居有庐、寒有衣、食有粮。三者齐备,方能各操其业,各尽其职。而后天下得,太平易。”
“好。”长平王抚掌而赞,此为极致之赞。无谦逊之词语,无拖冗之点缀。简单明了,直抒胸臆。
韩晨默然不语,连客气话都省了。
转到临近晌午,长平王笑道:“这青川府不必再转了,宛如没有遭灾一般,省下时间,往他处去吧。”
而后屏退了文帅,带着随从回馆驿了。
回到暖阁,韩晨说道:“王爷,不如多留两日,与那曲问兰沟通情意,以王爷身份,或可纳其为侧妃。”
长平王眼中见怒,他明白韩晨的意思,文帅人才难得,又极重情。若是问兰跟他走了,文帅必会死心踏地的追随左右。然而夺人之美的事,对长平王来讲,无异于赤身示人!如此腌臜之事,焉可为之?
况且问兰心高气傲,视名节胜于性命,前次相会,口称‘相公’,便已是认了木已成舟之事,哪又会因身份地位而辗转心意?若连此种识人之明都没有,那这个王爷也就不要当了!
长平王冷冷说道:“传宴,午后出城。”
宋大人没有想到长平王前后不到一日就要离开,一方面作势挽留,而另一方面也心下窃喜。不管文帅是不是煞星下凡,于他来说,此时都是他的贵人。
送走了长平王,宋大人却没有安下心来,长平王去往了离勾府,闻大人那里若是有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好也会牵连到他。毕竟闻大人是从他这里调的粮。
文帅见宋大人没有召唤,便去了贮玉馆。
曲问兰原本急着把好消息说与文帅知晓,但一夜过后又改了主意,若说自己与长平王有过青梅之约,怕他心生误解,反正总是事成便好,倒也不必非要提起。
文帅却是来表功的,一见便搂住她,两眼放光地说道:“娘子,我已求了长平王,他应允了回京之后,向圣上谏言。”
曲问兰眨了眨眼睛,那次来说要劫她出去,意指长平王不怀好意,怎么如今倒开口去求他?心思一转,曲问兰又羞又气,原来是被文帅诓了。细想之下,当初送了桃儿过去,他忙不迭地当天就纳了桃儿……
曲问兰含嗔带笑,摇头道:“相公啊……让妾身说你什么好……”
文帅一愣,但立刻就醒悟了。长平王来之前,自己暗指长平王不德,才骗了她的身子,结果这会儿又说向长平王求谏,以她的聪慧,自然是一想就透。
文帅嘿嘿笑,曲问兰白了他一眼,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笑道:“相公别总想着自己的事,莫嫌妾身唠叨,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相公可要早做打算。”
文帅正了颜色,拉着她坐下,说道:“谢娘子提点,此事我已经想过,只是还未想到应对之策。”
文帅想了很多,比如说采购药材,收拢名医,但疫情远非灾情能比。极难控制,不像灾情,有衣有粮就可安保无虞。况且,疫情一起,人人自危,在这种交通不便利,科技不发达的年代,很可能就会世风沦丧!
两人相对无语,却听门外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去你娘的!既是官妓,老子便嫖得!”
文帅和曲问兰同时一惊,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人,身高得有一米八,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穿一身武将服。
见到文帅在房里,冷笑一声,一伸手把鸨母也拎了进来,喝道:“什么清倌人,这房里不是藏着汉子吗?你这**想骗老子!”
文帅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滚出去。”
来人环眼一瞪,探手向文帅抓来,曲问兰惊道:“住手!”
文帅一闪身,抄起茶壶便砸了过去。来人见文帅作书生打扮,根本没想到他会反抗,结果一茶壶正砸在脑门儿上,‘啊’的一声,鲜血长流,来人捂着脑门儿退了两步,怒道:“老子是京畿营副都统,你敢打老子,老子宰了你。”
说着抽出腰刀,就要向文帅砍来。
曲问兰心思电转,挡在文帅身前厉声说道:“住手!你一个从五品的闲职,到了地方上竟也敢如此妄为?我虽因罪沦落此地,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长平王就在离勾府,我与他有青梅之约,你若不信,可前往一问,若我言有不实,待你回时任你处置!”
武将愣住了,这位副都统名叫程作,三十出头,天生的粗人,当年活不下去,从了军。立过几次军功,救过一回副将,辗转升任京畿营。
此次告假回乡省亲,路过青川,便来贮玉馆行乐,听陪他的红倌儿说起曲问兰,便动了心思。谁人不爱清倌儿?于是便闯了来。
鸨母跟他说曲问兰是宋大人的世侄女,还是文主薄包下的。他都不理会,心想地方上的小吏能把他怎么样?
但程作万没想到,一名官妓居然跟长平王有牵扯。他可以不把地方官吏放在眼里,却不敢不把长平王放在眼里!
文帅也没想到问兰跟长平王还有这等往事,若不是今天闹这一出儿,怕是这辈子她也不会说出口。当下把她挡回身后,看着程作说道:“我叫文帅,青川府主薄,此次赈灾,长平王对我赞赏有加。便在昨日,亲口许了我奏禀圣听,赐我与问兰完婚。你有胆,就来杀我!”
程作自然是没胆杀人了,但这口气却咽不下,收起腰刀用鼻孔瞧着文帅:“姓文的,你用茶壶砸老子,说明你不是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书生,敢跟老子打一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