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单人快马,舍开官道,月高方宿,星暗便起。寻常走要十日的路程,四天头上便到了洪路县境内。
此刻的洪路县,与青川府相比,宛如隔世。流民成群,饿殍遍地,天寒地冻之时,竟还有人衣不蔽体。
哑叔快马急行,日落前进了县城。
哑叔虽不认识费家兄弟,却早已做好了打算。本想夜闯县衙,惊出费家兄弟,而后再逐个解决。但这一路所见,令哑叔改了主意。
哑叔没有住客栈,而是寻了一处空宅,将马藏好后,等到天黑。换了夜行衣,蒙了脸,蹿房越脊向县衙摸去。
若说这人要该死,天都会收。赶巧这天夜里,费知县因接到上宪传讯,告知三皇子出京,令其严控流民,不得惊扰了王爷。费知县便把两个儿子叫了来,屏退了下人,在后堂商量此事。
哑叔摸到后堂屋顶时,恰好听到有人在说话:“父亲,不如将城外一干流民尽数活埋,免得还要出银安置。”
另一人说道:“老二,不要胡说!时逢灾年,缺衣少食,本已是民怨沸腾,若再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要闹到府衙去了。”
一个略为苍老的声音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个段学礼竟如此有先见之明,当初若是将他收为己用,今日风光的就是我洪路县了。”
最先那人冷哼一声:“他此时怕也不会再风光了!”
哑叔挑开瓦片,看准了三人,而后翻身落地,破窗而入。银光闪处,三颗人头落地!待到喊声四起,哑叔早已翻出县衙高墙,隐入夜色之中。
离勾府闻大人,自那日与宋大人商谈之后,但从青川府调了粮来,按照文帅的法子入账分发,这些日子市面平稳,闻大人也是心花怒放,常搂着侍妾在园中饮酒赏雪。
这一日午后,班头来报,附耳轻声道:“大人,洪路县费知县及其两位公子,日前被人杀死在县衙后堂。”
闻大人一惊,若在平日,上报刑部也就是了。可如今是灾年,而且三皇子不日抵达。闻大人略一思索,问道:“你是说费知县体查民情之时,不慎被滚落的山石砸死了吗?”
班头愣了一下,立刻醒悟,高声答道:“回大人,正是如此。”
闻大人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命人厚葬费知县。”
“是。”班头退去,闻大人即刻回书房写了折子,命人送往京城,呈报吏部。
文帅自那日得了手后,便日日往贮玉馆跑,两三日的时间,曲问兰不得不劝他:“相公,时逢灾年,你任职府衙,本该验看民情,监察市商。却总往我这里来,怕不令人齿冷?妾身心知相公长情,然相公也曾道,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公若因此荒废了心志,实为问兰之过。”
文帅被她说得脸上发烧,如此佳人,牵得他魂牵梦绕,这几日确实是除了问兰,几乎什么都不想了。
曲问兰见他低头,知道他听了进去,又怕自己一个妇人,伤了他的心气儿,忙又柔声软语:“相公莫怪妾身多嘴,只因妾身现下所在过分惹眼,待来日方长,妾身尽心侍奉相公便是。”
文帅臊眉耷眼地出了贮玉馆,北风吹得遍体生寒,心里却暖如阳春。问兰知书达理,慈心善念,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但转念又想到那个一时片刻就会来到青川的三皇子,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回到府衙,班头迎上来说道:“前路执帖来报,长平王已过町州,七八日便到青川,府台大人招你去商议迎接细务。”
七八日?文帅愕然看着班头:“刚过町州,七八日便到?难不成是轻装简从,快马急行?”
“正是。”班头神色凝重。
文帅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在心里琢磨。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这孙子来这么快,为了什么?为钱为色都会被人笑话才对,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心悬黎民疾苦吗?
再见宋大人,已是一改前次谈及长平王时的做派。神色间极为庄重:“玄德,长平王生性仁慈,人亦儒雅,此次来青川,定会验看街市,查问民情。到时恐会命你随侍左右,你要事先与那三家粮商说定,不可走漏了此次囤粮的事情。”
“晚生遵命。”文帅看着他,生性仁慈?人亦儒雅?就凭这两句,那文帅前次的猜测就没错,宋大人就是怕问兰跟人跑了。想想也是,文帅跟人家身份悬殊,而此间民风开放,即便是王孙公子,纳个清倌人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宋大人踱到身侧,轻声说道:“长平王风*流倜傥,儒雅多情,常说但愿天下花常好,月常圆。你可体会得?”
“晚生不明白。”文帅是真有点儿糊涂了,一前一后,判若两人。这宋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大人一笑,说道:“也好,直说了吧。前次我暗示你木已成舟,你明白了。这几日你总往贮玉馆去,已然传为风*流佳话。长平王好成人之美,你若求他,本府再疏通刘相爷,岂不事半功倍?”
“原来如此,晚生愚钝,多谢大人美意。”文帅提起十二分小心,多年做公关培养出来的警觉,人家对自己不好要提防,人家对自己太好也要提防。尤其是宋大人这种,只爱春*色,不喜龙阳的人。
宋大人笑意一敛,又转回正题:“迎接事宜,一应从简。长平王平日便不喜铺张,当下灾年,更不可奢靡,只在驿馆按品级设宴便好。冬衣一事如何了?”
文帅答道:“回大人,已做好大半,但向来边做边发,晚生即刻去知会葛大富,命他积攒几车,待王爷进城后再发。”
宋大人面露笑容,只这一条,就对得起他这番苦心了。
谈好公事,文帅回转宅邸,一进门,就看到端木凝蕊蹲在不远处在搓雪球。文帅觉得她在堵自己,算时间,哑叔该回来了。小屁丫头可能要说上学请先生的事。文帅蹑手蹑脚地想绕开她,结果一个雪球呼啸着飞来,文帅一闪身,从容避过。
“哈!”端木凝蕊拍了拍手,说道:“文哥哥身法娴熟,倒是个肯用功的。来,凝蕊有事与文哥哥商谈。”
文帅走到她近前,看她冻得小脸通红,一时心软,说道:“回房去说,看你冻的,也不叫丫鬟捧个手炉陪着。”
端木凝蕊笑眯眯地搓了搓脸,说道:“有下人在,说话不方便。再者,她们都怕我。与其在身边提心吊胆,不如放她们自由的好。”
文帅一边走一边用眼角斜着她,问道:“怕你什么?你拿雪球扔她们吗?”
端木凝蕊不屑地翻了翻眼睛,说道:“那夜刺客闯宅,我一人一剑,杀了三名黑衣人!”
文帅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当时就站住了。
端木凝蕊咯咯一笑,问道:“文哥哥也怕我了吗?”
文帅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杀心太盛,不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端木凝蕊脸色暗淡了一下,随后又笑道:“文哥哥,不如你教我读书好了,反正我绝不上学堂,请先生还得花钱,不如就省了吧。”
文帅含笑摇头,说道:“你打得好算盘。我说不过你,打不过你,你又不会对我尊师重道,我日间忙碌,夜来困乏,哪里还有精神教你读书?此事不必再议。”
端木凝蕊愕然停步,鼓嘴道:“文哥哥倒是坦率,如此不顾颜面,实话实说,倒叫我没了道理,也罢。”
说完向另一个方向走了,看样子是回自己卧房了。文帅有点儿不相信,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应该不会吧?
到了掌灯时分,丫鬟急匆匆来报:“主薄大人,大小姐突然腹痛,正满床打滚儿呐!”
桃儿一惊,文帅却失笑,心道终究是个孩子,居然就是这种办法,真是好笑。
桃儿吩咐丫鬟,让外宅的小厮赶紧备车去请大夫,随后看着文帅问道:“相公,你怎么还笑?”
“假的,不愿请先生读书,装病。”文帅一脸的不以为然。
桃儿急道:“相公莫要大意,快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岂非误了凝蕊的性命!”
文帅无奈,起身走到门口,叫人掌灯。桃儿早掌了灯来,走在前面,急匆匆向西院而去。
到了端木凝蕊房里,看到端木凝蕊躺在床上,一名丫鬟在给她擦额头,另一名丫鬟在收拾地上的血迹。
文帅一惊,难道是吐血了?不是装病?
文帅几步赶到床边,丫鬟连忙退开,文帅伸手抚上她额头,触手滚烫,惊急之下厉声喝道:“快打120!”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桃儿也是不明所以,但看他脸色,近前轻声说道:“相公莫急,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一时片刻便到。”
端木凝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文帅幽幽说道:“文哥哥,我中过毒镖,内力不足,无法排出……我命不久长,只想开开心心度日,不想读书。”
“不读书,不读书。”文帅心慌意乱,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