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太后仔细打量秦笑笑,观她神态自若不见一丝慌乱,一时看不出她是心机深沉还是无所畏惧,便沉声道:“可知哀家召见你所为何事罢?”
秦笑笑暗道一声“来了”,微微躬了躬身:“民女知晓。”
景太后似乎来了兴趣:“哦?那你说说哀家为何召见你。”
秦笑笑心念一转,觉得太后娘娘不会闲到明知故问,干脆决定冒险一回:“民女出身寒微,配不上护国公主府的门第,然太后娘娘心疼鲤哥哥,不忍心教鲤哥哥难过,便召见了民女,看民女身上是否有可取之处。”
景太后眼眉轻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自作聪明。”
秦笑笑看得出她没有真的生气,识趣的说道:“是民女妄自揣测,恳请太后娘娘恕罪。”
不知道看她顺眼了,还是觉得为难一个小姑娘没意思,景太后吩咐覃嬷嬷:“赐座。”
覃嬷嬷领命,亲自搬来一个绣墩放在了离景太后近一点的位置,客气的招呼秦笑笑:“秦姑娘请。”
“多谢太后娘娘。”秦笑笑向太后行礼谢恩,又对覃嬷嬷福了福身以示谢意,才举步上前坐在了绣墩上。
从青山村骑快马赶到皇宫,一路上没怎么歇息过。到了永宁宫又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眼下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景太后,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会儿坐下来,她酸痛的腰背和僵直的小腿舒缓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脸上就不自觉的显露了几分。
景太后看在眼里,心道还是个孩子呢,敢一个人来见她还能应对得体已是难得了。如此想着她打消了刁难小丫头的念头,语气变得平和:“你和鲤儿是如何相识的?”
关于秦笑笑的事,昨晚她就从景珩和护国公主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只是了解的还不够详细,今日见到了人,可不得问个透彻。
秦笑笑察觉到景太后的态度变化,却不知道具体原因。她也来不及细想,如实回道:“三岁那年民女和父亲在城门口卖枣,鲤哥哥正好经过买下一筐枣儿,便这样认识了。”
景太后隐约记起有一年外孙进宫给她请安,给她带了一盒子大枣儿。那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果子,洗净后尝了一颗,就觉得味道异常脆甜。
知道这原是平民人家都不会摘下来吃的枣儿,她还很是稀罕了一阵。后来每年都会收到外孙孝敬的大枣儿,直到前几年秦家的大枣儿变成了贡枣。
想到了外孙的一片孝心,景太后的脸色不自觉的柔和下来,目光也不复之前的锐利:“如此说来,你与鲤儿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了。”
青梅竹马这个形容让秦笑笑心里感慨良多,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和鲤哥哥好好的兄妹之情,怎么就这样变成了男女之情。之前她很认真的问过鲤哥哥,鲤哥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仔细想来,她对鲤哥哥的感情发生变化,不也是莫名其妙吗?真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大概就是润物无声,水到渠成罢。
这时,景太后突然问道:“鲤儿说是他逼你放弃招婿,强迫你接受他的心意,这可是真的?”
秦笑笑愣住了,着实没想到鲤哥哥会自污。自污的原因,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该告诉景太后,她和鲤哥哥是两情相悦,不存在谁逼迫谁。
她觉得景太后未必不知道实情,有此一问恐怕是在试探什么……思前想后不过是瞬息的事,她定了定神决定坦诚相告:“回太后娘娘的话,鲤哥哥是为了不让您迁怒民女才这么说的,鲤哥哥并未强迫民女。”
景太后听罢,非但没有生气,还第一次对她露出了堪称和颜悦色的神情:“你倒是实诚,难道不怕哀家迁怒于你,让你小命儿不保?”
秦笑笑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拍马屁:“太后娘娘说笑了,鲤哥哥时常对民女说起您,说他有个世间最慈祥温厚的外祖母,否则民女哪敢来见您,怕是早在半路上逃走了。”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果然会说话,难怪连端华都夸你。”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哪怕知道秦笑笑在哄她,景太后还是乐得大笑起来。
秦笑笑也笑了,一本正经的说道:“太后娘娘,民女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蒙骗您。”
景太后越发愉悦,看着秦笑笑的眼神变得更加温和。笑完后,她状似随意问道:“听鲤儿说你去年就学成归家了,平日里做什么消遣?”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秦笑笑如实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喜欢看书和垂钓,闲来无事便以此打发时间。”
“垂钓?这消遣倒是特别。”景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新奇,想不到一个小姑娘会喜欢这个。
秦笑笑知道相比世家贵女们鉴诗会、赏花会、品茶会,垂钓这个消遣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她没有觉得难为情,解释道:“民女养了几只小猫,它们喜爱吃鱼。”
景太后不知道她谦虚了,以为真的只是几只贪嘴的小猫。
想到小姑娘在岸边垂钓,几只小猫围着她喵喵叫唤的画面,倒是有几分意趣,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都看了哪些书?说出来让哀家听听。”
秦笑笑看过的书太多了,细细说来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说完,就把她看过那些书分成几个类别说了出来:“史籍,名士传记,兵法有所涉猎,戏曲,话本也看过一些。”
说到戏曲和话本,她就忍不住红了脸。
当初先生发现她竟然看这种低俗不堪的书籍,拿起戒尺就要打她的手心。虽然最终没能下得了手,但还是狠狠的把她骂了一顿,自此之后她只能偷偷摸摸的看,绝不敢让先生知晓。
让她没想到的是,师娘也喜欢看话本,甚至自己取了个笔名动手写过几本,让人悄悄的卖给了书店。后来书店印刷成册,卖的还挺好。
两人有了共同的爱好,私下里也没少交换着看。不过市面上能入眼的话本不多,跟风的著作更是一大片,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看过新话本了。
“戏曲话本就罢了,史籍兵法之类不像是闺阁女子会看的。”景太后盯着秦笑笑,不明意味的说道:“看来督察院的徐大人把你当男儿教导了。”
秦笑笑心里一惊,怀疑自己入套了:“民女四岁那年拜徐大人为师,徐大人亦是第一次为人师,便按照学堂里夫子教授学生的法子来教了。”
景太后听罢,意味深长的说道:“多看书多明理没有错,不过女子无需科举,还是要以相夫教子为重,理应多学一学三从四德,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殿内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秦笑笑的心凉了凉,情感上她要说“是”,还要为景太后肯松口给她机会而感恩戴德,可是理智不允许。
她缓缓起身抬起头,视线第一次对上景太后的眼睛:“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只是民女自幼散漫惯了,对三从四德一直没能研习透彻,尚不知它有何种魅力,能让世间女子奉为圭臬。”
景太后要说的不是三从四德,而是借三从四德敲打她:只要她和鲤哥哥成亲,就必须以鲤哥哥为重,不仅她要冠上鲤哥哥的姓,其子孙亦是如此,否则便是失德。
即是失德之人,就更不配为景家妇了。
在旁人眼里,鲤哥哥看上她愿意娶她为妻,是她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她竟然贪心不足,妄图争夺冠姓,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一开始她就把一切向鲤哥哥摊开了,之所以下定决心接受鲤哥哥的心意,也是因为鲤哥哥尊重她,答应了她的两个条件,否则……
她承认,对鲤哥哥的感情远不如鲤哥哥对她深。鲤哥哥能为了她不惜自污,而她却不会为了这段感情,甘愿忍受天家的步步紧逼。
说她凉薄无情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罢,若是这段感情带给她的压力多过愉悦,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前一刻还和颜悦色言笑晏晏的景太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比初见秦笑笑时更加可怕。
“民女知道。”秦笑笑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民女与鲤哥哥自相识至今,从未将身份地位掺杂在这段情谊里。倘若与鲤哥哥结为夫妇的代价,是从今往后仰仗鲤哥哥的鼻息,不得有一丝违逆他的想法,那民女与木偶人有何区别?”
“放肆!”景太后猛一拍茶桌,看起来气得不轻:“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
“太后娘娘息怒!”秦笑笑屈膝跪在地上请罪,腰背却绷得笔直:“您要动民女易如反掌,只是民女自觉无罪,想做个明白鬼。”
“好,好,你很好!”景太后气笑了,看向秦笑笑的目光透着一股慑人的冷意:“看在鲤儿的面子上,哀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秦笑笑看着景太后,目光不躲不避:“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只是民女愚钝承受不起,望太后娘娘恕罪。”
这下景太后彻底着恼了,二话不说直接对覃嬷嬷下令:“把她拉下去,听候发落!”
覃嬷嬷看了看秦笑笑,又看了看景太后,到底不敢忤景太后的命令,屈膝应了一声“是”,就上前拽住秦笑笑的胳膊,低声道:“秦姑娘,随老奴走吧。”
秦笑笑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没有后悔,更没有求饶,起身朝着景太后深深地福了一礼,神色平静的随覃嬷嬷离开了正殿。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景太后脸上的怒意稍解,看向正殿与偏殿之间的那道屏风,中气十足的说道:“人都走了,难道还要哀家亲自请你们出来?”
下一刻,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不是景珩和护国公主又是谁?
原来在秦笑笑踏进正殿之时,母子俩就在屏风后面等着了。先前一直没有出声,也是景太后不允许。
“外祖母,笑笑就是这副性子,您不要生气。”景珩上前朝着景太后行了一礼,刚直起身就忍不住为秦笑笑开脱。
“哼,这等不知所谓的女子,真不知道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景太后没好气的瞪着外孙,很不明白高门世家里那么多品貌双全的姑娘,他怎么就瞎眼看上了一块又犟又硬,对他也没什么心的石头。
“母后,您不是也挺喜欢吗?”知母莫若女,护国公主端坐在秦笑笑坐过的绣墩上,含笑的看着景太后。
景太后没有否认,额头上却冒出了几道皱纹:“这丫头的脾性确实合哀家的心意,看到她哀家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可当年哀家和先帝隔三差五要闹一场,你们确定这丫头能受得住深宅大院的束缚?”
护国公主先是一喜,随后一愣,想了想才说道:“阿鲤和笑笑也是吵吵闹闹长大的,笑笑这丫头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既然她肯接受阿鲤的心意,想必也做好了准备罢?”
景太后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看向外孙。
“她能。”景珩的嘴角勾出一丝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我会尽我所能,最大限度的给她自由。”
他不会让那道高高的宅墙缚住小丫头,这本来就是他对她的许诺。
“随你,哀家不管了。”景太后看着外孙不可救药的样子,烦心的摆摆手:“不过哀家丑话说在前面,不管将来你的孩子随谁姓,都不能有损天家的颜面。”
景珩没想到外祖母如此轻易的松口了,眉眼间溢满了喜悦。他撩开下摆跪下来,声音透着几不可闻的颤栗:“孙儿谢外祖母成全!”
景太后睨着他,哼道:“若不是怕你一辈子打光棍,哀家才不要一个犟丫头当外孙媳妇儿!”
护国公主抿嘴笑,这是被小丫头拂了脸面闹脾气呢。以后小丫头过门了,少不得让小丫头进宫,多哄哄口是心非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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