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旁,奈何桥边。一人,缓步而行。
长长的衣摆和宽大的袖袍曳地,在地面拖出诡谲妖艳的弧度。他面无表情,茫然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而行。而耳边,也传来一阵一阵惊呼声……
“殿下,没有脉搏了!”
他脚步一滞,呆呆怔在原地,潋滟如画的容颜上,闪现出半丝困惑。没有脉搏了?
是说他么?
“不可能,他不会死的!”这一声,恍若平地一声惊雷,让他的神智有了几分清明。
是她的声音……
刹时之间,他便想回头!
而回头之后,不是一条明朗的道路,而是一片漆黑,一阵一阵诡异的波光在空中飘浮。而脚下,也忽然伸出大片大片的骷髅手,对着他的脚腕抓来。
“放肆!”他冷哼一声,抬脚踩下。王者威严,刹那而出!
顷刻之间,大地震动!那些手或退散,或断裂,或收缩不敢再冒犯。
可,也就这会儿,平静无波的河水,激起滔天巨浪。波涛之上,闪过一张一张面孔,那些,全部都是死在他手上的人!
“君惊澜,你终于来了!”
“哈哈哈……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报应,你且记住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他听罢,竟是冷笑不言。狭长魅眸冷冷扫着,仿若只是红尘之间的一个看客……
可,就在此刻,一张尖锐艳丽的面孔,在诡谲的河光中出现,她阴凉的笑着,那表情,像是一条在深夜里游行的蛇:“桀桀桀桀……君惊澜,你就是个灾星,你父皇根本不想要你出生,你母妃也因为你才死。你早就该死了,你这个孽种……你该死!你该死!”
一句话,叫他面色煞白。
后退数步,心中坚毅的高墙,也在瞬间崩塌。
脑中只剩下三个字……你该死,你该死……
是的,是该死的。他的出生,原本就是不得父皇喜欢的,母妃也为了保护他,选择了自尽。
他该死,确实该死!
也就在这会儿,他徒然勾唇笑了笑,已然不再想着回头。或者,是因为回头也已经看不见路,只有一片让人窒息的漆黑。而前方,还有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该死!
不被父皇接受来到世上的孩子,生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的人,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死?
可,耳畔,又是她尖锐的声音传来:“君惊澜,你不许死,你听到没有!说好了出来之后我们就成亲的,说好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欺负我的,说好了……我们都说好了的,你不许食言!”
他魅眸一闪,徒然一怔,紧紧咬着唇畔,蹲在原地。
一边,是她不许他死。一边,是无数人叫着,他该死。
终而,唇畔被他咬出了血迹,滴落在地……
血迹落地,下一瞬,黄泉绽茫,彼岸花开……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之间消弭。只有刺目的金光,照到他睁不开眼,他刹然回头,看着一株一株冷艳妖娆的彼岸花盛放,那是天下间最美的颜色,最美的花朵。
万千花朵的中间,忽然劈开一条道路。一人,着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从中间缓步走了出来。他高贵,行止之间,是君子之风。他冷艳,眉间朱砂一点,芳华刹那。
那人……那人是谁?
他的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正在他诧异间,那人已然上前,淡淡看着他,唇边含着半丝温和的笑意:“你来了,朕的儿子!”
他怔住,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着,自己的父皇是什么样子。那个据说根本就不欢迎他出生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当这个人,徒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样慈爱的叫着他名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敢置信,而恍惚之间,竟想落泪。
他沉默,那人却轻笑,原本就带笑的语气更加温和:“君临渊的儿子,就这般,便想放弃么?”
他慌忙起身,想说自己不是。那姿态,像是一个小孩子,不想被自己的父亲瞧扁:“父……父皇,我……”
他话未说完,那人便又是笑,狭长的丹凤眼轻轻扫向他:“记好了,能够在地狱中站起,能够在烈焰中重生,才配做君临渊的儿子!朕的儿子,回去吧,来时的路上,有人在等你!”
君惊澜怔了一瞬,却忽然摇头:“不必了,已经没有遗憾了!”他已经交代了她,若是他死了,就让她嫁给楚玉璃。这天下之间,唯独楚玉璃,能像自己待她一样好,也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已经到了这里,现下再踩着一地的蒺藜回去,还有什么必要呢?
是了,没有必要。
白衣男子轻笑,温和之下极显妖娆冷冽:“你给的,未必是她想要的。听!”
他这话一出,便是澹台凰的声线自高空响起,十足悲呛……
“君惊澜,你给我醒过来,我不嫁什么楚玉璃!你醒过来,我没有答应你,你醒过来……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他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和迟疑,心尖微微刺痛,还很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想回去嘱咐她,听话,嫁给楚玉璃,他不在,唯有楚玉璃可以保护她。
似乎已经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君临渊轻声笑道:“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保护!回去吧!”
他扬手一挥,一道金光掠过,像是无边炼狱中,终于闪现出一个出口。迎接亡者回归,而这样路上,满是荆棘,若是踩过去,必将遍体鳞伤……
而与此同时,一边彼岸花的草地中,那白衣男子的身影,也慢慢消弭……
“父皇!”他匆忙上前,伸出手,想抓住那半丝幻影。
却听得一道似笑非笑,很轻很轻的声线响起:“回去吧。父皇在这里等人,黄泉岸边,彼岸花开,百年等候,是朕予她的承诺。而你对人做出的承诺,你也一定要做到,否则,你就不配做朕的儿子!”
话音一落,再不见半点光芒,一切都归于平静。
而苍茫高空,是澹台凰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君惊澜,你不是说过对我忠心吗?你的忠心是被狗吃了吗?说好的一生一世一世的真心呢?说好的永开不败的玫瑰呢?说好了我们要一起死在烟花盛开的时候,你竟敢一个人死,你敢!”
他站在原地,听着听着,忽然笑了,比黄泉岸边的彼岸花还要美丽慑人。
回过头,看了一眼岸边那些花,缓缓道了声:“谢谢父皇!”
旋而,逆着方向而行,走向那道金光的出口。纵然身后叫着他该死的声音如潮,也再及不上她的一声难以割舍……
来时容易,回去却难。
这一路,荆棘挡道,蒺藜遍地。
他匆忙擦身而过,身上的血肉被凌迟一般的一片一片割开。却并无半丝退却,他是该回去的,他曾经说过,他的承诺,她必须信。不能食言!
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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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放手吧,北冥太子已经没有脉搏了!他已经没救了!”成雅抹了一把眼泪,想把澹台凰扯起来。
可澹台凰就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身子不放。
她不相信,明明那会儿他们还好好的说着话,他还死不要脸的趴在她背上,说想让她背着,怎么突然,突然就……
韦凤,凌燕,韫慧等人,也禁不住落泪。
那会儿,公主背着北冥太子出来的时候,他背后已经彻底被烧焦,大片的烫伤,却一直挡在公主的背后,一言不发。直到出来之后,她们想将他从公主背上扯下来,他还死死的圈着不放。
迷迷糊糊的道:“岩浆,有岩浆,爷绝不放手,死也不放……”
最终,是太医说他没有脉搏了,才被冷子寒和墨冠华一起扯了下来。
这样的死法,她们明白,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所以,现下不管他们说什么,公主都坚决不松手!
最无言的,无疑是楚长歌,他受伤一很重。可,就因为重伤,就和她一起往岩浆下头滑下去了。最后,被澹台凰搀扶之后出来,也渐渐转醒。
等了一会儿,看见的却是一个为了护她,真的是死也没松手的人!再想想自己,不过重伤,不过没了力气,就跟着她一起滑了下去,他还能说什么保护呢。
看着那人闭着眼眸静静躺着,有一瞬间,他甚至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起来!没了他,澹台凰以后,要怎么办?
小星星是哭的最惨的,那时候它欢腾的在前头开道,以为逃出来就没事了,可是……呜呜呜……
他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澹台凰的眼泪也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就连百里如烟也哭着在一旁劝慰:“嫂嫂,你放开吧,惊澜哥哥真的已经……”
“不会!他绝对不会死。他只是睡着了,他等着我叫醒他,你是他妹妹,你不许也跟着这些人胡说八道!”澹台凰死死的抱着他,像是神经已经崩溃了一般,防备的看着床边的人,咬牙警告,“我告诉你们,我说他没死他就没死,你们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她这样说着,实在太认真,以至于,没看见她怀中的人,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旁边的人见此,都不敢说话了,或者说已经不敢再去刺激她。
他们不再劝了,澹台凰也终于平静下来,低下头,看着他紧闭的眼眸,好声好气的和他商量:“君惊澜,你还记得吗?在东陵皇宫的时候,你说很多东西不及时抓握,是会有遗憾的。当初我没来得及抓住你,你现在就不给我机会了吗?哪,我们商量好,你要是乖乖的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欺负你了,还有你那惹人讨厌的干娘的,我再也不跟她作对了,我会做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儿媳妇呐!我数一二三,你再不醒,我刚刚说的话就都不算数了哦!”
“一!”这一声,她咬着唇,死死憋着泪水。旁边的人却都转过头,不忍再看。
“二!”这一声,他却还是没动。而她已然几近崩溃,大声怒喝,“你到底醒不醒,你以为你死了就解脱了吗?我告诉你,没门,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追着缠着你不放!”
可,她这一语吐出,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她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你死,你去死,你死了之后我会遵从你的遗愿嫁给楚玉璃,然后我跟他每天就在镜子面前做,生一堆孩子每年带来祭拜你,我看能不能将你气活!”
她没忘记,那天他说,她若是再不听话,就带着她在镜子面前做,让她看清楚占有她的人是谁。今日,就这样原原本本的还来刺激他。
“我要数了!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说着气话,她的泪水几乎决堤一样往外落,颤着声音开口,“三……”
说及一半,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狭长魅眸徒然睁开,眯出半丝寒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真让爷后悔醒过来!”
还没听见几句好话,她就要嫁给楚玉璃了,还要生一堆孩子?!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一下,那感觉,简直是从天堂忽然到了地狱!一眼看去,几乎全部都是满面惊喜的表情:“醒了?醒了?!”
居然醒了,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了,也没有心跳了,可是竟然醒了!居然醒了……
太子爷原本是很恼火的,可,一睁眼之后,看着她满面的泪,和几乎已经绝望的表情。登时,一肚子火也消了,好看的眉梢微挑,十分嫌弃道:“别哭了,原本就丑!”
澹台凰听完这话,扬起手就想揍他:“你这个贱人!”
“嗯?”他轻笑,“你刚刚说什么了?”
刚刚说,再也不骂他了,也再也不欺负他了。澹台凰小脸一白,手僵硬在半空,四面都是犀利的眼神,当众出尔反尔,似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于是她硬生生的憋住了!
很迈力的把自己的手往回缩,并在心中告慰自己,看在这货险些为了自己丢了小命的份上,她就小小的原谅他一下!人太暴躁了,除了显得脾气不好,也容易对身体不好,说不准啥时候一激动几翘掉了!嗯,这样安慰了自己半天之后,终于成功的将手缩了回来!
并扯出了非常牵强的笑容,想挽回一下自己骂“贱人”的那句话!还没开口。他倒是先笑了,宠溺道:“好了,爷刚刚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意思,就是她想打想骂,他还是没什么意见。
而一旁的御医见此,赶紧上前一步:“倾凰公主,请您先让开一下,让老臣……殿下!”
这一惊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方才醒来没多久的人,又晕了过去。
澹台凰一慌,赶紧让开,让御医过去。御医皱着眉头,诊断了一会儿,表情不太严肃,但眉头也没有舒展开来,过了很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殿下虽然凭借精神力醒过来了,但是身上的烧伤太重,恐怕要植皮!”
植皮,就是将别人的皮肤移植到他的身上,澹台凰当即大声开口:“用我的!”
虽然她的皮肤没有他的好,但好歹能活下来不是?
可,御医的表情刹时更为迟疑,开口道:“可是这个法子,也只是听说可以,老臣从来没有试过,根本不知道可不可行,还只是听夫人说过!”
夫人,自然就是南宫锦了。
“不用!”百里如烟大声开口,“不用,我想起来了,我哥哥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哥哥手上有药,是他研究了五年多,才有的这一瓶,涂上之后一定可以长出皮肉,绝对完好如初!”
偏生的就在君惊澜出事的时候,夜幕山庄出了些事儿,百里瑾宸不在,现下已经收到飞鸽传书赶来了。
百里如烟这话音一落,那一袭白衣的人便踏了进来,来得也赶巧,登时那冷傲冰寒的眼神就放到了百里如烟身上:“你倒是大方,明知我五年多才有这一瓶。”
百里如烟吐了吐舌头,开口就是撒娇:“我的好哥哥,你就拿出来啦……”
百里瑾宸话是这样说,十几年来也的的确确是视药如命,但这时候也没有小气,开口道:“无,药在我的院子里,去取!”
“是!”无出来之后,恭敬的应了一声,飞身去了。
这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澹台凰偏头看了楚长歌一眼,笑道:“你也回去休息吧,你伤的也不轻!”
楚长歌点头,在铜钱的搀扶下出门去了。
两人走出院子,便入了花园,看了一眼百花争艳的美景,忽然笑道:“铜钱,帮本殿下写封信给父皇!”
“嗯,写什么?”写您扛着一个大包袱,装了无数的宝贝,入了山洞之后,还是半死着回来了吗?这样丢脸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跟皇上说了吧,多没面子啊!
“告知父王,本殿下答应东陵联姻之事!”他笑着说了一句,便接着往前走。
铜钱却纳闷开口:“殿下,您这是过了很久之后,忽然开始思念东陵的萱公主了?”前几日皇上传信来,说是皇甫轩主动提出联姻,而且谁都没想到,他主动提的,对象竟然不是楚玉璃,而是天下皇族中有名的败类楚长歌!
这件事儿,唯有一个解释,就是皇甫灵萱自己想嫁给殿下。大皇子殿下没有求娶,皇甫轩出于对妹妹的疼爱,便亲自拉下脸去求了!
楚长歌无所谓的笑了笑:“以本殿下的身份,和父皇的脾性,最终娶的,不是皇甫灵萱,也会是别国的公主。好歹皇甫灵萱还是个绝色美人,本殿下要是拒绝了,下次父皇给本殿下塞个丑的怎么办?”
“呃……那殿下,您这是准备收心了?”娶亲之后老老实实过日子?
楚长歌挑眉,看向他的眼神恰似在看白痴:“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铜钱沉默。
他们两人走了,屋内的人还没有退散。冷子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是放心了:“还好这小子没事,不然本尊活着没脸见小锦,死了没脸去见紫陌!”
这话一出,那一旁刚刚欢欣起来的百里如烟,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眼神也黯淡了半分,却没开口。
倒是墨冠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还好,我素来洁身自好,没有沾染这么多情债!所以也不会对不起谁,这小子要是没出息,真死了,我也乐得清闲,以后不必随时都要待在北冥,供他传唤,以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这话一出,冷子寒斜睨了他一眼,徒然开口道:“好歹十八年前这小子赏了你一泡尿,这也是缘分,你竟然如此无情!”
“冷子寒!谁准你说这件事的!”墨冠华的脸色瞬间就青了!当年要不是担心这件事情传出去丢脸,打死他也不可能来给个毛头小子做师父!
这下,不少人诡异的眼神都扫到了墨冠华的身上。十八年前,君惊澜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毛孩吧?往他身上撒尿了?
墨冠华一见这些诡异眼神,登时大怒:“冷子寒,滚出来决斗!”
“本尊怕你不成?”
……这两货出去了,其他人都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们常常三天一个小决斗,五天一个大决斗。大家已经习惯了!
而无也终于将药取来了,御医退开,百里瑾宸则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都出去。”
所有人听话退散,唯独澹台凰一人一动不动。
“你也出去。”百里瑾宸淡淡扫向她。
她却很坚定的摇头:“我不出去,绝对不出去!”她一秒钟也不能更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百里瑾宸终于妥协,寡薄的唇畔勾起,淡淡开口道:“那你站在一边,不要说话。”
“嗯!”澹台凰点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百里瑾宸走到君惊澜的床边,将君惊澜翻身过来,平趴在床上,而他背后,刚刚换上没多久的白衫,也已经被血染红,艳丽刺目。
他忽的抽出长剑,轻轻划过,衣衫碎片飞舞,只是顷刻之间,君惊澜的上半身就已经光洁一片。
而,看着他那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的背部,澹台凰心口一窒,几乎停滞了呼吸!这么严重的烧伤,他竟然也能忍住一声没吭,还声线平稳的跟她讲话。
而百里瑾宸的眼,却很快的看见他的手臂,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先是见着那玫瑰,挑了挑眉梢,旋即看着玫瑰后端的灼伤,约莫四分之一的巴掌大小,淡淡开口道:“唯独这一处,是岩浆烫上去的!”
“什么?”澹台凰一惊,他们出来的时候,岩浆分明还没完全起来,冲上来的都是热浪,若真的是岩浆,只一击大面积的到了他的背部,恐怕就没有半分幸存的可能,如何还能在路上跟她说话。
看接着,很快的,她忽然想起来,那会儿他一个人用内力从崖底上来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还隐隐有点不高兴的迹象。
接着,那会儿一直困在心中,他为何会生气的问题,刹那间通了!
他为了把楚长歌和她甩上去,却被岩浆烫伤了手臂。可是她看见他安然上来了,以为他没事,就直接去看楚长歌了。接着,他就生气了,却什么都没说,扛着楚长歌便走。
所以,到了最后,在他和楚长歌,她只能带走一个的时候,他让她带着楚长歌离开。她问他为什么不是带着他走,他却头一次,有点倦倦的闭了眼,没回话。
因为,以为她选择了楚长歌,因为……想成全?
这样一想,霎时眼眶又红了。她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她更不明白,自己是从何而来的好运气,能遇上这么一个笨蛋!
百里瑾宸倒没太在意她,只是静静的端详了一下那处灼伤,轻轻开口道:“还好面积不大,只是这一处,恐怕会留下痕迹。”
澹台凰点头,没吭声。
接着,便见百里瑾宸拿出一把匕首,在火上镣烤,而后,到床边站着,将他背上被烧焦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割下来,剔除干净。
他闷闷哼了一声,狭长魅眸紧紧闭着,额头上浮出大滴的汗珠,人却没醒。
澹台凰咬牙看着,只觉得那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心上,咬着下唇,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却也没有退出去,他所生受的痛,她也该看着,总有一日还给他才是!
这样彻骨的折磨,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无在一旁帮着百里瑾宸递东西,而澹台凰则拿了布巾不断的给君惊澜擦汗,却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一时间更是心中害怕。
终于,所有焦黑的皮肉全部被剔除,百里瑾宸在上面洒上了药粉,正是让无取来的那一瓶。大量的往上面洒,就如同泼水一般……
倒是无在一旁看得心疼,这药粉是公子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研究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现下就这样半点都不节省的倒上去,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收缩!公子这般视药如命的人,心里一定比他更疼吧?
药粉洒完,百里瑾宸扬手扯起一旁的纱布,往他背上一盖,然后开始包扎。
并于同时,对着澹台凰交代:“伤口半个月不能沾水,也无药可换。但是包扎绷带和纱布,三天一换。现下他身上会发烫,到了晚上就会退烧。”
澹台凰点头,表示明白,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百里瑾宸包扎完毕之后,站好,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开口道:“植皮之术,我和母亲大人探讨过,因为缺少很多东西,根本不可能实施。而这药粉,全天下也就只有我手上有一瓶,现下也用完了,你可记好了,若是再搞成这样,你们将不再有下一次机会。”
语落,转身便走。
衣袖掠过,带起一阵清逸风声。
澹台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珍惜。不再有下一次机会,所以必须珍惜!
这样想着,她回头看了百里瑾宸一眼,看着他清冷孤傲的背影,微微勾唇笑了笑,这个人虽然冷漠,但是和君惊澜的关系,当也是很好吧。
门外,是急匆匆赶来的上官子风一家人。
因着他们刚才在路上遇见了刺杀,所以才来晚了。见百里瑾宸出来,表情并不忧虑,他们也放了心,而百里瑾宸见了他们,走到上官谨睿和沐月琪的跟前,轻轻点头,称呼了一声:“舅舅,舅母!”
两人点头,上官子风急急的问:“太子哥没事吧?”
“已经无妨。”百里瑾宸淡淡应了一声。
这下,他们也终于放心!而上官子风则急匆匆的进屋去看了。
而上官谨睿既是放心了,也就没慌慌张张的进去,倒是看着百里瑾宸笑道:“没事就好!我们夫妇常年都在外头游历,这几日琪儿说挂念子风了,方才回来看看,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惊澜出了事,倒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称职了!”
百里瑾宸寡薄的唇畔动了动,没说话。
上官谨睿摇头轻笑:“你倒是和你父亲一个脾性,也好些年没见着他们了,他们还好吗?”
“很好,听说惊澜哥出事,已经星夜兼程赶来了,明日便会到。瑾宸还有些事,先走了。”百里瑾宸答完,便拱手,举步走了。
沐月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这小子,和百里惊鸿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也相若!君惊澜也跟他爹也一样,唯独我儿子,像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骄傲。
上官谨睿摇了摇头,笑了声,没多说。
举步进屋,便见着澹台凰守在跟前,上官子风也赶紧介绍了一番:“这位是漠北的倾凰公主,是太子哥的未婚妻!这是本世子的父王母妃!”
那就是北冥赫赫有名的广陵王了!澹台凰当即笑着开口:“见过广陵王,广陵王妃!”
这夫妻二人笑了笑,当即开口:“公主大礼,我们可受不起!倒是等着公主的一声舅舅,舅母,也算是全了心愿!”
这下倒把澹台凰弄的不好意思了,这几人招呼着,看了一会儿君惊澜,又坐了很久,方才离去。
出了太子府之后,沐月琪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冷声问:“子风,今日这刺杀,是怎么回事?”
上官子风犹豫了一会儿,坦诚开口:“应当是楚国太子派来的!”
上官谨睿挑眉:“这楚国太子,跟你有过节?”
“没有,是他妹妹!”然后,上官子风很坦诚的将他和楚七七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说完之后,沐月琪的面色当即就难看了下来:“回去之后给我去佛堂跪着,以后不许再去见那个楚七七!”
“母妃!”上官子风不服。
“回去!”沐月琪冷冷一吼。
上官子风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深呼吸了一口气,率先回王府!
上官谨睿皱着眉头看了一下儿子的背影,也明白沐月琪是出于何种考量。即便楚国能够同意和广陵王府联姻,这桩婚事也不能成,臣子迎娶他国公主,最终只会让君王猜忌,甚至心生忌惮。即便他们是皇亲国戚,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
所以,这个亲事,他们广陵王府是万万不能结,否则后患无穷。而楚玉璃此举,或者是不知道子风的身份,或者是已经知道了瞧不上,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哼哼。他们广陵王府是世家大族,在北冥举足轻重,不仅仅王室的君家王室的公主想着下嫁,更有南齐和东晋那边,发现惊澜那条路走不通,也曾意图派公主和子风联姻,因为谁都知道,偌大北冥,唯一被掌权者太子爷当成皇亲看待的,就只有他们广陵王府一家,身份尊贵不言而喻!况且,子风继承了上官谨睿的衣帛,还是天下第一富商,拥有倾国的财富!
身份权势不及其他人,这财富天下间却是无人可及!
既然楚国瞧不上他们,他们也没必要眼巴巴的贴上去!
沐月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开口道:“不行,去南齐游玩的计划先缓一缓,我要好好的为子风谋划一门亲事了再出去,这小子虽然谨慎,但论起阴谋诡计到底不比那些政客,可别为了一个楚七七把命丢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蓝郡王家的郡主还不错,德亲王也提过他家中嫡女……”上官谨睿轻声开口商量。
……
他们在商量着自己的事,而澹台凰则心无旁骛的照顾着君惊澜。
韦凤和成雅跟了他们最久,此刻都禁不住在门口偷笑,这两人,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虽然曲折惊险到她们都害怕,今日也跟着流了不少泪,但到底现下是前景一片光明不是?
成雅去叫澹台凰出来吃饭,她也没出来,还是她们送进去,劝了半天,才草草的吃了几口。
而后,坐在他床边,抓着他的手,一直守着他到夜间。
另外一只手,开始勾勒他的眉毛,轮廓,还有紧抿的一线红唇,画着画着,她竟然有些出神。
差一点点,就失去他了呢!
静静看着,当真是觉得,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也许,也不会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了。更加不会,有如此能牵动她情绪的人了。可为什么,直到险些失去,她才看清楚他的重要性?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慢慢的退烧了,他的面色也缓缓恢复了下来。
又这样守着,直到深夜,脸上的灼热完全退去之后。他终于转醒,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煽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只是瞬间便看见了她。
澹台凰也当即笑着开口:“你醒了?”
“嗯!”他轻应了一声,从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三更已过,快四更了。旋而,看着她懒懒笑道,“怎么不去休息?”
他这一问,她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怕我去休息了,你就不见了!”
这一语而出,她倒先落下泪来。
他微微一怔,心中一疼,想着幸好自己挺过来了,幸好!
接着,便宠溺的笑了笑,缓声开口:“傻瓜!放心,你活着,爷可舍不得死!”
想伸手替她拭泪,微微抬手,却忽然看见自己手臂上那一小块黑色的痕迹,虽然已经上药,但看着那样子,到底不像是能好的了。接着,他竟然将手缩了回来,似乎生怕她看见,狭长魅眸竟然隐隐闪过自卑的情愫,偏头没再看她。
澹台凰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异样,也心知是为何,瞅着他的手臂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焦黑痕迹,还真像是土壤,让这玫瑰也显得逼真了一些!”
他一怔,竟不知她如此知他。
扬手看了一眼手臂,发现还当真是如此,却还是低声道:“有了这痕迹,爷就不完美了!”不完美了,也没有以前那样她一定属于他的自信了!
澹台凰赏了他一个大白眼:“你什么时候完美过吗?常常嘴贱到停不下来,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完美!”
薄唇微微勾起,轻笑了声,偏头看她:“你不嫌弃?”
“这也算是事儿?”澹台凰无语挑眉,这货太追求完美主义了!
然后,太子爷心满意足的伸手,将她往床上一扯,睡觉,也确实是没精力了:“说了不嫌弃,你可就不能后悔了!爷困了,别动。安心睡觉,爷背后有伤,做不了什么!”
失而复得。
澹台凰也没反抗,紧紧抱着他,沉沉睡去……
……
翌日,一大早,南宫锦就杀来了!进他们寝宫的第一句话:“**!老娘才走了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偏偏这是在落后古代,要是在现代坐个飞机,半个小时老娘就就到了,偏得骑马骑得屁股都颠坏了才赶来!幸好我儿子没什么事儿……”
澹台凰在被窝里面听得瞪大了眼!**?现代?飞机?!她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往地下一跳,亏得昨夜是直接被君惊澜扯进被子里,所以衣服还穿的好好的!
她十分激动的冲上前,看着南宫锦道:“职业,小白领。穿越日期,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一号!姓名,凤倾凰!”
南宫锦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开口木然道:“职业,杀手。穿越日期,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八号!代号,妖孽!”
这下,百里惊鸿的表情僵硬了!
被窝里的太子爷,表情瞬间也苦逼了。
完了,她们到底还是认出来了。一听这话,感觉就是……
然后,两个女人恶狠狠的注目着对方,像是见到了仇人!站在原地,开始转圈,并不断怒视着对方,似乎审视,似乎盘问,眼神都十分犀利。
终而,澹台凰率先开口,翘起兰花指,唱:“有缘千里来相会……”
南宫锦粗着嗓子,模仿男人声音,唱:“无缘拿着棒子追!”
词不对,但是曲调对了!澹台凰又接着唱:“十年修得同船渡!”
“若多了一年就翻船!”南宫锦的词仍然不对,因为前世她很少看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更是老掉牙了,前后加起来二十多年了,她哪里还记得词,能记得调子就不错了!
澹台凰皱眉,开始琢磨着这货到底是不是,若说不是吧,她没理由知道曲调,若说是吧,她的词完全不对号!于是,她上前一步,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吟诗道:“床前明月光!”
南宫锦在原地旋转一圈,摆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吟诗道:“地上鞋两双!”
澹台凰脚步一转,又是一个九阴白骨爪的状态,虎着脸道:“一对狗男女!”
两人齐奏:“其中就有你!”
这下,澹台凰大抵是认定对方身份了!
但,南宫锦还没有确定,她又摆出一个降龙十八掌的姿势,开口唱:“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嬷嬷,她有一些凶狠,她还有一些疯狂!”澹台凰很快的唱了回去!
南宫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唱的是小燕子!”
“我唱滴是容嬷嬷!”澹台凰笑眯眯的回话。
君惊澜和百里惊鸿两人,看着她们两个,就真真的像是在看猴把戏!奇奇怪怪的歌,和奇奇怪怪的词,还有奇奇怪怪的诗……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然后,两个女人的眸中瞬间染上泪光!南宫锦双臂微张,挥舞着手,深情的唱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澹台凰摆出同样姿势,红着眼眶唱到:“问一问老乡你过得肿么样!”
终而,南宫锦后退一步,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已经中了一箭,伸出另外一只手,好像快断气了一般,道:“永琪,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那个小燕子吗?”
澹台凰赶紧上前,微微向前探身,深情开口:“我记得,我记得还有一个夏雨荷,她是你姐姐!”
然后,两人再次深情对望。
澹台凰对着南宫锦向前探出两只手,十分动情的呼唤:“紫薇!”
南宫锦也对着她探出两只手,更加动情的道:“尔康!”
然后,两人一同对着对方走去,似乎要双手动情相握,澹台凰又接着道:“紫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尔康,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南宫锦也赶紧开口。
然后,澹台凰很煞风景的说:“紫薇,我想借点钱!”
南宫锦表情一僵,忽然后退两步,伤心开口:“尔康,你为什么要作死,难道你不知道不作死就不会死!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再一起了……你可以滚了!”
“……”呆若木鸡的君惊澜和百里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