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静静的垂到天边,天亮应该不远了。
回到家,洗澡洗头洗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冰箱里拿出半个冰冷的西瓜,坐在院子里用勺子舀着吃。天已经慢慢有了亮光,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们,竞相在白天来临前努力的舒展着枝叶,或许是更新一片嫩芽,或许是新抽一朵花蕾。
不知不觉半个西瓜下肚,天已经大亮,头发也已微干,只是头痛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不管了,身体里积攒了那么多水份,我怎么能让它变成我的一部分?跑步流汗才是解决的方法。
跑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去湖边的小路,水已经退了,能清晰的分辨出路的方向和脚下的石头。又望向小岛,它还在那里随风摇曳,摇摆得我胸口猫抓一样疼痛,我深深的做了个深呼吸,看来是无法躲避的,既然是种羁绊,那无论到哪里它都会牵引着我回来找答案。
小心的攀爬下台阶,穿过割人的芦苇丛,来到上次站的那块大石头上,湖就在眼前,湖水舔着我的脚踝。小岛就在眼前,近得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它像颗心脏的模样,随着波浪的拍打,正“嘭嘭”的跳动,它是这个湖的心脏,是湖面无法抹去的眼泪,这或许也是我无法抹去的一滴眼泪,隐藏在我未知的记忆深处。
捂着脑袋,混沌的湖水,像我混沌的思绪,我已经无法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粼粼的波光像是一种召唤,晃得我随你一起摇晃。
我想这就是一切的根源,是我必须要接受的宿命,不管是活着走出去,还是死了掉下去,都是必须要经过的路口。那么我该接受是吗?不管是今生的还是前世的,既然答案就在这里,那我也应该坦然。
是时候睁开眼睛了,的确它就在这里。
以岛为中心的漩涡,它就在眼前。湖水在四周飞快的旋转,那是何其美妙的景色。
我像是骑在一头避水兽上,四周的湖水都躬身礼让。来吧,欢迎回家。我能听到岛上有轻轻的吟诵,那是让人心胸开阔起舞飞扬的声音。
波澜中露出可爱人儿的笑脸,张张都是妈妈的笑脸。
一边擦着围裙,一边接着我的书包,笑眯眯的说:“秋月,饿了吗?看妈妈做什么好吃的?”“秋月,今天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看你开心的样子。”“秋月,你好棒啊,又得一百分了啊。”“秋月,也谁打架了吗?看头发都散了。”“秋月,看妈妈给你新买的衣服,喜欢吗?”“秋月……”“秋月……”
我禁不住想要呼喊起来:“姆妈,我好想你啊。”
妈妈真的对不起,我离开你太久了,我无法清晰记起你的脸庞,可是不会错的,就是你,我的好妈妈。还像小时候一样包容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我的眼睛盯着漩涡,它把我包围了,中心是如此的叫人安心,腾起来的力量,让我像风帆一样鼓起,我的后背没有依靠,我的双手张开也只是想迎接,迎接那曾经属于过我的温暖怀抱。
的确是太累了,累到不知疲倦,累到不会再为谁哭泣。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天地,纵然是被打被骂,一觉醒来,全部都是崭新的天地。是的,我应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不管能否醒来,都是全新的开始。
漩涡的力量,让我腾空而起,轻舞飞扬,多么美妙的轻盈的感觉啊。我充满期待的飞向水的中央,那个里面可爱的像我温暖的心脏。
“砰”的一声我被甩入了水中,混沌的水,阻拦了我的视线,但这没有什么,我熟悉它就像熟悉我自己,在水域的更深处有一片光亮,那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的远远瞥过,早就不再需要小人儿的指引。
身体缓缓的向下坠,寂静而隐秘,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从鼻孔嘴巴耳朵中鱼贯而出像珍珠般的水泡,我用手轻轻戳破那些可爱的泡泡,舒服的翻了个身,上面有微弱的光渐渐远去,我知道那是我来的世界,再见了,不想再有那么的困惑,我只想好好的做了美梦。
有个阴影轻飘飘的摆脱我的身体慢慢上升,我好奇的张望着它的离开。
突然一个身影像鸬鹚一样迅速钻进水里,打破的周遭的寂静,俯冲到了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拼命往上拖,我想甩开他的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他像把钳子一样把我夹回水面。
在大石头上,那只手一掌一掌的敲打我的后背,我拼命的吐,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只吐到只有干嚎,才感到身上刺骨的寒冷,我抱着双臂牙齿打着寒颤,喉咙却像火样的燃烧。我扑向水面,整个上半身全部都埋在了水里,那只大手又把我拖了上来如此反复直到精疲力竭,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像坨烂泥一样,无力的蜷缩在石头上。
我看到河童佐罗焦虑的脸在我面前晃动,不断的重复着:“月儿,醒醒……月儿,醒醒……”
我从沙哑的喉咙深处蹦出几个只我能听见的字,“水,我需要水。”
他握着我的肩膀说:“好,我马上去拿,你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我像个婴儿一样无助的点了点头。
孤独的趴在大石头上,忍着身体里排山倒海的抽搐,头顶的太阳已经耀眼到溶化在了阳光里,我无法睁开眼。身体的冰冷开始溶化,大滴的水份开始渗出,还没滴到岩石上就已经蒸发消失了。我静静的听着心脏艰难的跳动,感受这身体里水份的消失,渐渐的进入了沉睡……
乌云来了,雨水也来了,我大口大口的吮吸着,像襁褓中的婴儿,被包成粽子躺在妈妈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吮吸着甜蜜的乳汁。这是最美的生命开始,我享受这份甜蜜,微笑着满意的睁开眼睛。
却发现正躺在河童佐罗的怀里,我一惊,想用手挣脱,身体用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刚才的用力差点把自己甩入了水中。
他恶狠狠的把我抱紧在怀里,说:“我说了,不许动!”
我祈求的看着他,说:“有吃的吗?”
他楞了一下,把我放回岩石上,跳下岩石钻进芦苇丛,回过头大声的说:“不许乱动!”
好,我不动。
静静的躺在温暖的岩石上,用浴巾包住头,看着波浪在我不远的地方不断的召唤我。真好,还是渴望被水包容的感觉。可是有人说了,不许动。而我此时连动的欲望都没有。按照恢复的步骤,身体还需要食物,没有食物的补充,我现在就算被鹰拖走,也没有反抗的力量。
我看到河童佐罗飞快的穿过芦苇丛,一手拿着袋子,一手夹着遮阳的大伞,转眼见跳到了岩石上。他两下就把伞撑好,从袋子里递给我一个汉堡,我接过汉堡恶魔般的两三口四五口的就吞下了肚子。他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我接了过来,这是和我冰箱里一个品牌的汉堡,略带着冰冷,我把它放到他面前,说:“你吃吧。”他不知所措的接了过去,眼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我尽可能的蜷成更小,可是上半身还是靠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咀嚼食物身体里发出微微抽动的节奏。
河童佐罗吃完汉堡,沉默了很久,说:“为什么要到水里去?”
“为什么要到水里去?”我重复他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拉上来?”
他搂着我轻轻说:“傻话,没有我,你是上不来的。”
我说:“我并不想上来啊。”
他更紧的搂着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我看到了,你刚才并不是自己要跳下去的。”
“哦,是吗?被你发现了。”我轻轻的笑着说:“谢谢你再次救了我。”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他轻轻的说。
“的确,有点小麻烦。间隙性的问题。但你放心,这种情况,在这里不会出现了。它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两次。”我慢吞吞的说。
“很痛苦吗?”
在他深邃慑人心魄的眼光下,我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不会啊,很快乐,这次见到了妈妈,我知道这只是幻觉,但还是很开心。上次是看到老街,这次是看到小岛,想到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然后就是漩涡,然后就是想要摆脱漩涡……不对啊,这次我没有摆脱它啊,我是接受它了,所以我就落水了。我接受了它,这又是什么暗示?难道它的暗示就是叫我死,叫我消失吗?”我低喃的说。
他一下子把我抱住,紧紧的抱着,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低声的抽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我自己。
“月儿,不知道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河童佐罗哽咽着说。
“月儿?”
“是的,你就是谢秋月,你是我的月儿啊。”
“我以为只有我脑子有问题,原来你也是啊。”我笑着看着他。
他也笑了,“是的,从小我就跟着你做傻事,脑子肯定是有问题的。可是,可是你以前不会出现幻觉啊,它,有多长时间了?”
“有三年了吧。”
他摸着我的脸,轻轻的揣摩着,“三年?”
“应该也是夏天,为一个画面困惑的时候,盯着满墙的稿纸不知道多久,然后就发现它们全部飞起来了。当时以为是太累了,那次伏案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出过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是如此的愿意告诉他我的所有。
他沉默了一下,更紧的抱住了我。
这是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接受了这拥抱,享受这拥抱,回到望港后刻意克制的烦躁心情,在拥抱中慢慢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