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站着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的是河童佐罗,矮的是个胖子,胖子手里还提着个食品篮子什么的,两个人在争辩着什么,心里猛得咯噔了一下,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河童佐罗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硬着头皮跑了过去,矮胖子还在继续说着:“你说蟹,我不是给你拿来了吗?你又说不是这个蟹,那是什么蟹?海蟹吗?海蟹哪有我们的湖蟹好吃啊,当然啦,我知道,现在不是吃蟹的时候……”
我经过他们身边,轻声的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啊。”就继续向前跑了。
只听到后面的胖子像见了鬼一样结巴起来:“些邪写谢,携斜楔蟹……”没完没了的不断重复。
我觉得身后有两束光一样的东西在盯着我,竟然脚步都有了些错乱。
路好像没有尽头,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只能慢慢的往回走。
树下灯光中来那俩个人还在,只是换了个姿势,摆着桌子椅子,放着食物和啤酒瓶,还有一张空的椅子,明摆着是在等人。两个人一言不发,齐刷刷的看着我往他们的方向走来。这里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拐,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胖子站起来对着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转个几圈,两眼放光的下了结论,“你别说,这身材,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风韵不错啊……”
胖子说着连忙抹了一下嘴边的唾沫,“老大,你这身是从哪里摸爬滚打回来啊?”
“老大”?我吗?这里没有第四个人,看来只有我了。”摸爬滚打”他是指我这身伤痕吗?的确是够打眼的,河童佐罗没有和他说明吗?
我看了看腿上的划痕不好意思的回答,“看习惯了就好。”
胖子夸张的说,“习惯怎么会不习惯呢?以前你夏天身上不留点伤啊什么的,我们才会觉得不习惯呢。”
他指了指空着的凳子继续说:“快坐下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我一脸困惑得看着他们俩,两人似乎谁也没有理会我的表情,我看了一下桌上的菜,把酒持螯也算人生一大乐事,也就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胖子开了一瓶啤酒,倒在了我面前硕大的啤酒杯里。
我傻傻的看着面前琥珀色的液体。
河童佐罗对胖子摇摇头,胖子又看着我说:“老大,一瓶不过分吧?喝醉了让老梁送你回去,呵呵。”
我转过头看了河童佐罗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平淡,低头盯着面前的啤酒杯。
胖子倒满了自己的那杯,很郑重的举起了杯子,说:“来来来,干了这杯,十年了,终于可以又在一起喝酒了。”
胖子和和河童佐罗一口就把杯中的酒干掉了,我看着我面前的满满一杯,不知道是喝还是不喝。
河童佐罗拿起我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掉了。
胖子盯着河童佐罗不悦的说,“老梁,老大又没有说不喝,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这样的啊。”
胖子又给我倒了一杯,我拿起杯子,一口喝下了,冰冷的液体从喉咙里冲了下去,冰透了前胸和后背。
胖子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笑着说:“眼镜回电话了。”
“喂,眼镜,终于舍得回我电话啦。还有良心嘛。我和你说啊,你马上买回望城的飞机票,最晚明天到……什么?开会?有事?我不管。我现在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你若回来晚了,以后啊望港你也就不要回了,彻底把你除名……什么不信啊,我告诉你,现在望港就是我和老梁的地盘,收拾你这小子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反正我和你讲,最晚不能超过后天,我跟老大学的,说到做到,晚来了,你连村口都不必进……哈哈,你小子,书没白读啊,猜出谢老大回来了啊……什么接电话,老大哪是你随便叫接电话就接电话的啊……要和她讲话回来再讲,就这样,抓紧时间定机票了……好,拜拜。”
挂完电话胖子兴奋的擦着手掌,说:“十年了,终于可以好好聚一聚了,高兴,真的高兴。”
说完自己倒满了一杯,喝掉了,擦着嘴巴说:“就差文静了,那个没办法,刚和他老公去欧洲度蜜月了。”
河童佐罗一声不吭的把面前的酒也喝干了。
我看了一眼胖子,又看了一眼河童佐罗,两个处于不同状态的男人,像演双簧似的,要把我带进剧情。
胖子一边把篮中的大闸蟹一个个放到桌上的盆子里,一边说:“老大,来吃蟹,你最喜欢的。现在咱们可吃得起了,天天吃都没问题,只要你吃不厌,呵呵,但是这种东西多吃也不行,太凉了。来,我来挑了母的,就这个好,个头大,蟹黄满。”
说完他把一个螃蟹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拿出一碗调理放在我面前,说“来,这是金秀调的酱,你尝尝味道和以前是不是一样的。”
我摆了摆说,“不好意思,你们大概认错人了。你们先吃,我有事要走了。”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胖子一把抓住我,拽着我坐下,说:“认错谁,我也不敢认错你啊。”
我揉着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臂,微微鞠了下躬,说:“你好,我叫谢盈盈。初次见面,请多关注。”
胖子的笑容僵在了半空,马上也和做了同样的动作,说:“你好,我叫周伟强,初次见面,请多关注。”
然后又指着河童佐罗说:“他叫周承,总不用介绍了吧?老大,是不是日本人都这样打招呼啊?不对啊,太生疏了,我们哪是初次见面啊,要说也该说久别重逢啊。”
“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得那个老大。”
胖子愣愣的盯着我,河童佐罗一口就把面前的大杯啤酒喝掉了。
胖子摆了摆手说:“老大,我需要镇定一下,你不要给我讲什么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以前最喜欢这样一惊一乍的逗我,现在我成熟了,知道不,不再是小孩子,不玩这种小孩的把戏了,我劝你也别玩了。”
说完,他笑呵呵的把面前的酒喝掉了,又给河童佐罗和自己满上。
我无言的也把面前的酒杯中的酒喝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说,“那你怎么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大呢?”
胖子给我倒着酒,说:“不要玩我了,老大。老梁,你也说两句话啊,不要一声不吭啊,装什么哑巴。我知道你们又合计起来逗我玩是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老是欺负我读书少。太没道德了,素质都没我这个小学没毕业的高。”
我和河童佐罗沉默不语的看着他。他扫了我们俩一眼,说“真要玩了,那好,我陪着。”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盒烟,递给了河童佐罗一支,并顺手帮他点上。我皱着眉头,厌恶的看着,不由自由的有想起身想离开。胖子马上停止了点烟的动作说:“又怎么啦?”
“我对烟过敏,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胖子连忙把烟收回,“这简单,那就不抽了贝。”
河童佐罗把烟弹进了芦苇丛中,说:“戒了吧。”
胖子看着他,说:“你戒,还是我戒?”
河童佐罗回答:“一起戒。”
“对,一起,什么时候都要拉个垫背的。”
我听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对话,默契得像是在跟自己对话。
胖子继续说:“刚才讲哪里啦。要证明对吧。这就简单了,我先组织一下语言啊。”
说完喝下面前的整杯啤酒,向黑呼呼的望湖某个不知明的远方望去,停了几秒说:“你,谢秋月,和我同年,应该32岁了,生日嘛,好像刚过阴历八月十五,对吧,老梁。”
河童佐罗沉默得点点头,轻声说:“八月二十四。”
胖子继续说:“你五岁那年,在望港上得一年级,我们都是一个班的。就在望港五人组可以在望横着走的时候,你回望城上二年级了。但是只要有假期你都会回望港,跟没离开过一样。再后来,你去了日本,老梁留在北方,眼镜定居的南方,文静住在望城,就我一个人,还在望港街上卖肉。但无论如何,我知道你们都是会回来了,我替你们守着望港的大本营。你看,老梁回来了,文静也买了房子在望港边上,你也回来了,现在就差眼镜了。”
胖子讲得高兴,自己又喝了一杯,说:“老大,你知道吗?你刚才从我身边过,就和十年前是一个样的,仿佛这十年就像没存在一样。当然你说一样吧,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以前你是很可爱很活泼的,见谁都是开心的笑。现在呢,有种冷艳的气质,好像脸上贴了标签:‘臭男人请勿靠近’。呵呵,若是在以前,我这么说,你肯定是老早就把杯子砸过来,叫我闭嘴了。怎么样,老梁,我讲得对吗?”
河童佐罗看了我一眼,还是闷不做声的点点头,继续喝他的酒。
胖子继续说:“老大,你看老梁装深沉,不说话就表示你有男人味吗?我和你讲,咱们老大和十年前一样,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犄角旮旯都不剩,不要以为你不是十年前的麻柴杆子,现在充其量就是长了点肌肉的麻柴杆子。”
胖子口沫横飞的讲的出神入化,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河童佐罗也笑了。
胖子继续说:“来来来,喝一杯,重要的是高兴,高兴最重要。”
第三杯下肚,我感到肚子里气泡在不断的向上翻滚,我打了个饱嗝,抚摸着胸口说:“你讲了半天,说得可是谢秋月啊,可我是谢盈盈啊。”
胖子掰了一半螃蟹的手停在了空中,看着我说:“这有区别吗?你就是谢秋月,你就是谢盈盈,谢秋月等于谢盈盈。我们哥几个就你有两个名字,就你敢把名字换掉,要不我们怎么叫你老大呢?”
我看着河童佐罗把我的杯子倒满,我拿起来又放下,我说:“当然有区别,你们老大叫谢秋月,而我叫谢盈盈,我并不认识你们。”
说完,我把酒一口喝掉了,头晕感开始慢慢上升。我看着河童佐罗细长的眼睛看着我,胖子的嘴巴张得老大,能看到刚刚塞进嘴里的螃蟹肉。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我和谢盈盈是孪生子,纵然再像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你这么多话,谢秋月老早就会像你说得一样,拿杯子飞过去了。”
说完,我整杯的喝下,用手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
胖子没接我的话,看着河童佐罗说:“第几杯了?”
河童佐罗回答:“第五杯。”
胖子呵呵的笑着说:“老大酒量见涨,原来三碗不过岗,现在五碗才说胡话。”
我挥挥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下,继续说:“我跟你讲了,我不是谢秋月,不要老大老大的叫,好不好啊?”
河童佐罗冷不丁的说:“那谢秋月呢?”
“谢秋月?”我眯着眼睛看着他,“谢秋月消失了,你们有多久没看到她,她就消失了有多久!没有人再需要她,她留着有何用!还不如死了算了!就像是知道自己死期的大象,自己走进了自己的坟墓中……”
胖子阻止道:“老大,你这样讲背后寒嗖嗖的糁得慌,鬼故事我们讲别人就可以了,但是不能讲自己啊……”
“我和你讲了,我不是什么老大。”我说着,手一挥,杯子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望了一下地面,乌漆嘛嘿的什么也看不到。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会赔的,相信我……”说着我转身就要离开,可是脚却是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地上全是烂耷耷的淤泥,踩下去根本就无法动弹。
“致远呢,致远快过来扶我一下啊。”我喃喃自语道。
一支大手安稳的把我拖住,“谢谢你,又救了我。我会很听话的,不吵不闹,乖乖就睡觉,这个世界只要‘吧嗒’一声,就像望港家中的拉线开关一样,就全部都安静了,致远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