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过了几天,便听到了在一次匈奴的来犯中,李明觉差点中了一枚冷箭,幸得一名叫魏无衣的近卫以身相护的消息。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带上伤药,去了魏无衣的家。
在魏无衣的家门口,谢青对侍卫说:“请你在此等候。”
“是,谢大人。”侍卫说。
谢青开始敲门,可他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他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谢青扬声道:“打扰了。”他走了进去,见屋内陈设简陋,布置寒酸,又是一阵心酸。
他走进卧室,血腥味混合着药草的气味扑鼻而来。
魏无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谢青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魏无衣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烧。然而魏无衣的眼睛豁然睁开,一只手铁钳似的抓住了谢青的手腕。
魏无衣看了一眼谢青,松开手,又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是你。”
“我听说你受伤了。”谢青将装有伤药的瓶子放在魏无衣的枕边,“此药是宫廷秘药,于治疗外伤有奇效。”
魏无衣沉吟了一会,说:“我之所以升入近卫,是因为你吗?”
“确实是因为我。”谢青将房间里唯一的一条凳子搬到了床边,然后坐了下来。
“我救了李将军,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多谢。”魏无衣虽然说着感谢的话,口气却颇为冷淡。
谢青知道自己无事献殷勤,对方难免起警惕之心,苦笑道:“机会虽然是我给你的,但是把握住机会的人是你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无衣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谢青。
谢青和魏无衣对视,“我是著作郎谢青,陈留郡人。”
裴谢二家,在楚国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在陈留郡内,有人只知道谢家的家主名为谢长康,不知道当今天子姓甚名谁。
“你和谢长康是什么关系?”魏无衣对世家没什么好感,语气多了一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谢长康是家父。”谢青答。
魏无衣沉默不语,面前人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却也更加增添了他的疑惑。他良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谢青笑道:“因为你是我命中的贵人。”
“我看你,才是我命中的贵人。”魏无衣捂着胸口,坐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浑浊。
谢青连忙扶住了魏无衣,“你怎么了?”
“我要喝水。”魏无衣想要下床,却被谢青阻止。
谢青把魏无衣按回了床上,“我去倒水。”他走到桌子边上,拿起了茶壶,却发现茶壶之中空空如也。
魏无衣提醒道:“外面有井。”
谢青只好出了门,找到水井,打了一壶水。他拿着水壶走到门边,想起井水冰凉刺骨,实在不适合病人饮用。
他走到了厨房,看到灶台边上堆着柴火,松了一口气。他做过最坏的打算,是连柴火都要他自己劈。
谢青十指不沾阳春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才把火点起来。他把水烧开,又掺了点凉水,才端到魏无衣面前。
魏无衣喝完水,说:“多谢。”他这一句“多谢”,比他之前的那一句“多谢”,要真心诚意得多。他没想到,这个贵介公子居然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你身受重伤,多有不便,不如我派一个人来照顾你吧。”谢青提议道。
魏无衣拒绝道:“李将军也想派人照顾我,不过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去吧。”谢青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年妇人,提着一个篮子,“老身是来送饭的。”
“多谢你,给我吧。”谢青接过了篮子。
等到老妇人走后,谢青掀开篮子上的白布,篮子中只有一碟咸菜和几个馒头。别说是今生,便是前世他都没见过如此粗陋的食物。
他叹了口气,然后拜托站在门口的侍卫去城中的酒楼买一些食物。
没过多久,侍卫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侍卫歉意地说:“边关小城,没有什么珍馐佳肴,恐怕要委屈谢大人了。”
“无妨,辛苦你了。”谢青接过食盒。
他提着食盒,走到了桌子旁边,然后打开食盒,将其中的菜肴一道道摆了出来。边关的食物,虽然不及中原精致,却别有一种粗犷风味。
魏无衣闻到食物香气,腹中作响。他脸色一红,不过他肤色颇深,看不出来。
谢青将魏无衣扶到桌子旁边,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魏无衣看着桌上色泽诱人的菜肴,却没有动筷。
谢青知道魏无衣自尊极高,故意道:“我之所以施恩于你,却不是怀着慈善怜悯之心,而是挟恩图报。”
“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报答呢?”魏无衣问。
“我今日看你,好比见龙困于潜水,虎落于平阳。若是有朝一日,龙腾九天,虎归山林,便是你报答我之期。”谢青其实不图魏无衣报答,可是为了让他接受自己的帮助,只好编出善意的谎言。
“好。”魏无衣说完,开始大块朵硕起来。
谢青也跟着吃了一点,他胃口不大,不多时就放下了筷子。
等魏无衣吃完饭后,谢青就向他告辞了。
接下来几天,谢青每日都到魏无衣家中照顾。他见魏无衣并没用自己的伤药,还亲手为魏无衣换药。
魏无衣本来冷眼相看,也不禁生出复杂心绪。
一日,谢青为魏无衣换药,见魏无衣的伤口已经愈合,笑道:“你的伤已经好了,这几天闷在家中,一定很无聊,不如出门逛一逛?”
魏无衣合上衣服,“好。”
两人出了门,侍卫想要跟上。
谢青想要和魏无衣独处,便跟侍卫说:“他武功高强,若遇不测,自能护我周全,你就不必跟着了。”
侍卫犹豫不决,见谢青沉下了脸,还是答应了。
谢青和魏无衣走在街上,一人衣饰华贵,气质温润,另一人衣着粗劣,气质凛冽,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两人走到一处茶馆,听到里面传来的喧哗之声。
谢青隐隐约约听到内容,微微一笑,“你我不如进去一看。”
魏无衣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两人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让小二上茶。
茶馆的中央,坐着一个拿着三弦琴的说书人,他慢条斯理道: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
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
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
众人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有的想听沉香救母,有的想听秦琼卖马,有的想听击鼓骂曹……说书人最后说起了桃园三结义,将一段历史旧事,说得迂回婉转,跌宕起伏。
魏无衣听得专心致志,表情随着情节而改变。面前的茶都放凉了,也不见他喝上一口。
谢青有时听上一段,有时沉思自己的事。他面前的茶,他闻了闻,便没有动过。
说书人说完了,众人尚觉意犹未尽。
魏无衣虽然阮囊羞涩,也摸出几个铜板,打赏给了说书人。
两人听完书,便出了茶馆。他们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春光正好,连走路都变成了一件赏心乐事。
他们路过一个池塘,池塘边上有一株桃树,树上桃花灼灼,树下落英缤纷。
谢青走到桃树边上,折了一支桃枝。他捻着桃枝,莞尔一笑,真真可以当得起色如春花这四个字。
魏无衣一时看得痴了,满心都是惊艳。
谢青唤了魏无衣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魏无衣顿觉尴尬,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谢青关心的问:“你的病还没有好吗?”
魏无衣更加尬尴了,侧着身子不看谢青,“不是,就是喉咙有些痒。”
谢青还是不放心,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了魏无衣家中,侍卫还站在门口。侍卫看到谢青完好无缺,松了一口气。
谢青找了一个瓶子,装了一些水,然后把桃枝插了进去,把瓶子放在了桌子上。粉色的桃花,为这个破败的房间添了一分艳色。
魏无衣注视着桃花,久久不语。
“你在想什么?”谢青好奇地问。
魏无衣撒了个谎,“我在想刚才那个说书人说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谢青心中一动,说:“你的功勋,都是你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我不过凭着祖宗荫蔽,才有如今身份。如果你不嫌弃我,你我二人义结金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