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分食(1 / 1)

已是日上三竿,还在慵懒的六县主并不起床,闭着眼拥着被子坐在床头,两个宫人跪坐在床尾,六县主的两只白皙的脚丫搭在两个宫人的膝盖上,由着她们细细的涂抹丹蔻,细细的把脚趾甲上的丹蔻吹干。白薇从奉化夫人那处而来,停在床头。六县主忽的睁开眼,眼睛一眨,眼光一闪。白薇摇头轻声道:“没接着广陵郡主府的帖子。”六县主视线移下,眼神沉下来,白薇知道主子期待什么,赶紧道:“只是请了几家的爷们儿,没请太太小姐。”六县主还是那样阴沉的神色,问:“那是请了八哥?”白薇点头。“没请九弟?八哥是常山夫人的儿子周进琳,九弟是奉化夫人的儿子周进球。白薇颇有不屑的道:“倒是请了,我们夫人回了!”周进球,这一位人如其名,身子胖硕像颗球。广陵郡主府赏马,谁家请他去赏马,他也不会去的。再说,奉化夫人因为族兄曹进思的事情,很看不上广陵郡主,面和心不合,底下人都知道。“收起你的脸色!”六县主忽然呵斥了白薇,随着一声呵斥,六县主的脚动了一下,一笔丹蔻就涂歪了,六县主一气把那个宫人踹翻在床上,警告屋里众人道:“从今以后对那府恭敬些!”如云趁着赵颐儿午睡的空儿,偷得三刻闲,去了前院和何妈妈唠了嗑回来,从远望见,赵悠然的北楼仆妇出出进进,而自家小姐的南楼,冷冷清清,主子丫鬟一起闷头睡觉。如云加快了几步走到里间,掀开嫩黄色的软帘,看见赵颐儿坐在窗口做针线,穿着藕荷色的棉袄,一件半旧的白绫裙,云鬓未理,钗环未戴。如云静静的拿出自己随身的桃木梳,默默给赵颐儿梳理长发。如云反常的默不作声,赵颐儿不由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和何妈妈说说话。”如云闷闷的说。赵颐儿依旧把心力放在针线上。她在绣一个手筒,这是做给广陵郡主的,描了一支寒梅,光一截枝桠就用了十余种棕色丝线来配,绣了半天只绣出食指大一块。赵颐儿不来问,如云也忍不住嘀咕道:“姑娘也太沉得下心了,这个档口窝在屋子里……”赵颐儿把绣花针插在绣棚里,蹙眉问她:“你和何妈妈说了什么话?”如云是为赵颐儿不平,所以说出话来很有些忿忿不平,道:“别瞧姑娘和大姑娘往日介个同进同出,有商有量的,一到了真正露脸的时候,大姑娘就撇下了姑娘,只顾自个儿了。”别的府邸罢了,广陵郡主府不一样,郡主府或许会宴请一两个宾客,但从来没有同时发出三十多张贴子,有几家不来的,得了回帖的也有近三十余家。那宴请当日,车马安顿,屋里摆设,饮用器具,仆妇站班,甚至是宾客在中途要更衣,预备的马桶香精热汤帕巾诸多琐事,都是向赵悠然回报。除了当日的宴请,还有收礼回礼这档事,赵悠然全一人搂了。换句话说,赵悠然拿到了管家的大权。这确实是露脸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对于一家的女主人只是小玩意儿。真正的本事是拿捏得住钥匙,统御得住下人,安排得好俗事,任是多大的场面,都办得有条有理。这件事办下来,她人不用露面,能当家的名声就传出去了。而且赵悠然原来过着什么日子,现在过着什么日子,才几天郡主府就交给她当了,这份看重。今日,赵悠然有这个本事掌管郡主府,他日,她也有本事,掌管任何一家公侯的府邸。易地而处,赵颐儿黯然道:“那是她哥哥给她挣脸,也只能怪我没有一个好哥哥。”如云知道姑娘是伤心了,从后半抱住赵颐儿,柔声劝道:“怎么没有哥哥,大少爷一口一口也叫着姑娘妹妹。”亲疏远近,妹妹和妹妹不一样,赵颐儿这点儿自知自明还有,摇头叹息道:“听说姐姐本家是做过几次买卖的,她也不像我,自幼有父母教导,那些事姐姐管得下来,现在叫我管了,我也是管不来的,我要学的东西多着呢。”郑家原来就是简单的二主二仆四口人,最早六岁的赵颐儿连怎么花钱算数也不会,不然怎被两个叔叔诳去大半的家产,当时几个老仆窃窃私语。赵颐儿才知道再让两个叔叔在家里住下去,家底要被掏空了,到时候吃没得吃,穿没得穿,赵颐儿才懵懵懂懂的知道‘生计’二字,后来就剩下那么一点钱财,省吃俭的供着弟弟上私塾,一心守着弟弟,指望着弟弟长大了顶立门户,赵颐儿的眼界,也只在四个人的一餐饭,一身衣,要事无巨细的管着上百人的场面,赵颐儿没经过,真的是管不来。巧云嗤之以鼻道:“姑娘们只在那儿当尊佛爷,凡事皆有定例,姑娘是主子,只要做个样子,干活的是奴才,功劳是姑娘的。再则,姑娘管不了,大姑娘就是管得了,大家都是没有管过的,姑娘一个人琢磨着过日子多年,已经耽误下了,难得有这样历练的机会,也该两个姑娘一起带着才好。”赵颐儿木然着一张脸,巧云的这段话挨在了边上,她自己没这个本事管下来,也疑着赵悠然的本事,心里怔忡难抑,把所有事情,尤其把中秋夜那天的事情一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叫她推了出来?赵颐儿回味着当时说话做事的情态,如果赵悠然和那位郭公子是旧识,而且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旧识……那番情态?那个男人戴冠系玉,长身而立,眼如点漆,眉如墨画,半截身子被烛光笼罩,温暖的柔光浮动,半截身子模模糊糊的在阴影里,淡淡泠泠。中秋夜那天的所有事回想一遍,最后在赵颐儿脑海里剩下的,竟然是这个画面。赵颐儿心跳加快了一分,微微的咬上了唇,明白了赵悠然把她远远推出去的理由。难怪之前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吃虾的时候吐了口,说了一句‘或许’!那一天,天堪未亮,赵悠然就坐了轿子过去,先亲自查了宴客中的瓜果蔬菜水酒,那会儿待客的紫云轩,一张张分食制几十张桌案已经摆好,赵悠然开始检查各处就位的仆役,尤其立在紫云轩伺候各位爷们儿的丫鬟们,赵悠然拿眼睛一个个的细细瞅了她们的穿戴妆容,确定没有一点儿不规矩的地方,然后是丝竹乐工,国主赐下的骏马及备着爷们儿玩耍的刀枪棍棒,笔墨纸砚,九牌双陆……都看着无误了,赵忻然穿了一件蓝色圆领锦袍过来,赵悠然坐到内院的回事堂,防备着仆役请示。宁国公府的周进存是最早到了,他还记得自己吐了郭洵一身污秽的事,想在今天寻个空儿把这个歉道了。周进琳也来得够早,如广陵郡主所言,面上极有风度,还拉着赵忻然等数人聊些嬉水中的丑事。郭洵,卢纶和秀洲刺史之子朱景行一同而来,一看便知是相交在先了。想想也是,越国北面和西面被宋国包围,和魏国并不接壤,魏国的人过陆路还是水路,都会经过秀洲,那么和秀洲刺史应该早就打过招呼了。等宾客到齐了,那匹骏马被牵出来溜了一圈,由周进琳有意引导着,从一匹马说到了越国马匹数量,战马种类及骑兵实力,总之,在魏国贵客面前,把越国的军事实力往衰了说。卢纶瞧着就不是汉人的模样,眼深发多鼻高,他是典型的沙陀人,闷一碗酒操着痞痞的音调道:“这席上的水酒寡淡无味,这席上的女人也寡淡无味!”他这么一说,成功切断了先前的话题,许多人都笑了,反正现在男人之间聚会就是这个风气了,挺放荡不羁的,备一桌宴席,有酒有肉,还得有色才是,正所谓秀色可餐。浪一点的,一手搂着女人,一手握着女人的*,就着女人的芊芊细手,喝酒吃肉。斯文一点的,也特意备下穿得花枝招展的丫头,在席间翩翩飞舞,才赏心悦目不是。广陵郡主府的丫头,一眼望去分不清张三李四的眉眼,还规矩到木楞楞,真把自己当个死物,就一根根棍子的杵在那儿。“卢团练慎言!”赵忻然放下杯盏,眼神从郭洵身上虑过,落到卢纶的身上,眉峰微耸道:“郡主府一向清静,为着我等兄妹,才生出这些俗事来。郡主府没有圈养那些供人亵玩的奴婢,原来没有,以后也没有。”广陵县就在秀洲的地界上,朱景行自以为比卢纶知道广陵郡主府的内事,凑在卢纶的耳边小声道:“广陵郡主寡居,这宴席还是大姑娘安排的,你好意思让她给你这色中饿鬼安排女人!”说完,又抱拳向赵忻然赔笑道:“不知者别怪罪,他是不知道府上家事。”府上家事,不用人告知,郭洵坐在席上,动第一次筷子,就知道这是府上大姑娘为他准备的。北咸南甜,郭洵其实吃不惯越国的菜肴,赵悠然知道他的口味,所以他这桌里的红烧鲥鱼,香蒸梭子蟹,白鲞扣鸡都没有按照越菜惯常的做法加糖,做得清咸少甜。郭洵不由勾起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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