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事不好了陛下,太子从马上摔下来!”打从殿外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公公,这般大呼小叫道。
景帝听闻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那公公颤颤巍巍:“禀告陛下,太子、太子打马球,从马上摔下来了,如今、如今还不省人事呢。”
“传太医,传太医!”景帝从龙位上走了下来,边走边忧心道,“朕去看看他。”
“陛下,东宫已传了太医过去了。”那小公公回道。
崔玄英这时插了句:“陛下,既然御医已至东宫,如今外面风大雨大,未免风雨侵袭伤及龙体,陛下还是晚些再去罢。”
“不。朕现在就要去。现在!”
景帝大步朝殿外走,经过赵晏身边时看了他一眼,“你的事改日再议。”对赵晏说完又问那东宫的公公,“太子是如何从马上摔下来的?”
“陛下,太子落马时身边仅有一个人……”
“谁?!”
“是……是瑄王殿下的亲随。”
话音落,朝堂上一片哗然。
一个皇子的亲随叫太子跌落下马,这微妙的关系如何不叫大家浮想联翩。
赵晏始料未及哑口无言。刚刚急匆匆经过他身边的景帝,此刻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随从为何会在东宫陪太子打马球?”
“儿臣……是太子……”
“散朝。事情弄清楚前,瑄王不得离开太极殿。大将军留下看着。”为了太子忧心忡忡的景帝根本无心细听,赵晏话还没说完他便已拂袖离殿,最后的一句话是“将瑄王的随从押入天牢,让刑部给朕好好审审”,仿佛一记闷棍打在了赵晏的心上。
殿外是瓢泼大雨,景帝却仍执意前往东宫,可见其对太子偏爱之心,怜宠之切。而同样身为皇子的赵晏,却得不到父亲的信任,众目睽睽之下被禁足于太极殿。
景帝走后,姜朔亦立刻离开了大殿,他今日本应已经伏法,怎知事情横生枝节,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行事不成,反倒打草惊蛇,想要再次对付姜朔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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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内,灯火依旧辉煌。
景帝与姜朔离去后,众臣亦起身退朝。人群在行进间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亦有人成群掩面低语,不时回望整襟跪于殿中央的瑄王赵晏。
两刻之前,这位皇子还因提醒景帝防微杜渐而受到夸奖,此刻却只能对着一把空空的龙椅长跪思过。一前一后,竟是两般截然不同的光景,终究是帝心难测。
待群臣散去,太极殿内便只剩了两人。离染半跪到赵晏面前,关切道:“你若想坐下,我便当看不见。”
饶是平日生龙活虎的赵晏,也因事出突然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曾经波光流转的眸子此刻已变得黯淡无光,“不必了。”
“东宫那边,是怎么回事?”
“昨日太子差人来,要我今日去陪他打马球。我说今日要参加朝会,他非要我派一个人过去陪着玩。我便谴人去了。”
令得赵晏感到心灰意冷的,并不仅仅是君王的猜疑和父亲的偏心。他不知道,那迟早要到来的兄弟阋墙的戏码,是否已经提前上演,以致于他与太子之间单纯的玩耍时光从今日开始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离染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太子……太子才十二岁。”
赵晏无力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前两日太子马球输给我,我以为他只是想勤加练习打败我。”
“事情会查清楚的。皇上了解你的心性,若非今日连番被惹怒,也不致于叫你跪在这里。”
“难得离大将军也会安慰人了。还是你这异性兄弟当得靠谱。”赵晏望着离染,“也不知道太子落马是怎样的情景,与我那随送是否有肢体碰触,到底是怎么惊了马跌下来的。我那随从的话已然不被取信,那便只剩太子的一面之词……”
赵晏说着突然打住了,他明白自己再怎么想都没有用,只要是东宫之人说出来的,便是“真相”。
离染继续宽慰道:“你并非近日才与太子打马球,若想做些什么,早有机会可行,何至于等到今天。这些皇上会想明白的。”
“唉,原本是要揭露姜朔的罪行,怎知到了最后我竟自身难保。稍后父皇回来了,可还要按计划行事?”
离染沉吟片刻,对他摇摇头。赵晏见了苦笑了一声,“我明白。一瞬乾坤扭转,便今非昔比了。”
离染与赵晏心照不宣。此时赵晏已牵扯到太子落马一案,若再揭发姜朔罪行,景帝便会联想到自己昏迷不醒的儿子,疑心赵晏意图谋害太子,甚至构陷扶持太子的重臣——这般怀疑的落脚之处,除了赵晏觊觎储君之位,还能是哪?
赌事再令景帝生气,也不比这等兄弟相煎之事更让他生气,尤其受害的还是他当作心肝一般疼爱的儿子。他本就一意想让太子继位,此时赵晏若在他的心中落下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形象,纵使揭发姜朔罪证确凿,也难保景帝不会顾及太子登顶之路而轻判姜朔。
姜朔只要不死,赵晏今后的路必定充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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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外,雨斜风横,天空昏暗仿若黑夜,上天主宰世界之心昭昭。
虽在铠甲外披上了蓑衣,但仍在太极殿外列仗的向往早就已浑身湿透,冰凉的雨水无所不至,钻入她每一个紧缩的毛孔。
安慰完赵晏的离染出现在大殿门口,身后的赤色披风不绝翻飞。他命殿外的禁军散去,留下了向往。
太极殿西侧的挑檐下,离染与向往相对站立,离染道:“未能成事。”
向往边拧着衣裳上的雨水,边回:“适才见到皇上摆架东宫,可是太子出事了?对了,怎么不见瑄王殿下?”
“太子打马球,从马上摔下来了。瑄王的随从彼时就在太子的身边。”离染扶着身侧的佩剑,“瑄王还被皇上罚跪在殿内。”
向往听着,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敢问大将军,揭发赌祸一事,进行到了哪一步?”
“皇上已下令取缔所有的赌坊,但姜朔的罪行还没有来得及揭发。”
向往用拧干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思索了片刻道:“瑄王可曾提起赌坊背后的所有者?”
离染点点头,“提了。想必姜朔也已猜到我们要针对的是他。”
向往急道:“姜朔既已知道我们的计划,势必会有相应部署。大将军千万让人看好黄隼等人,不可让姜朔与他们有所接触。”
“你放心,姜朔一走,我便命卫诚将黄隼转移了。姜朔找不到他的。”
“如此就好。适才见皇上急忙离开,属下还生了个想法。”
“你说。”
“大将军此刻当派几个亲信……”
向往把计划告诉了离染,离染便立刻回到太极殿,吩咐另一名跟着他的校尉去办了。不久后他返回向往身边,“已安排好了。”
向往舒了口气,“黄隼还在我们手里,可以再寻下一次机会。只是瑄王……”正说着,一阵风刮过,勾起了雨水的寒意,向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离染利落解下身后的披风,在空中一扬,披风划出一道圆弧,最后落到了向往的肩上。
“前几日你刚受了仗刑,伤口还没痊愈罢?雨势太大你也回不去,先披着罢。”
披风加身,向往顿觉温暖些许,心中有一小股暖流缓缓流过,“属下多谢大将军。”
“太子坠马这件事我觉得不简单,瑄王眼下已脱不了干系,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离染身姿笔挺,眼神透过了雨帘,飘向了远方。
向往望了一眼太极殿的宫墙,心中已能想象赵晏孑身下跪思过的情景,在此之前,这个玩世不恭的皇子漫不经心嬉皮笑脸的,就在宫内安然渡过了二十载。
“瑄王清白无辜,东宫的人一面之词便是说得再天花乱坠,想必皇上心中也会掂量一二。毕竟都是皇子,瑄王此前也并无争储之意啊。”向往叹了口气,“只是殿下的心里,应该会很难受罢。这二十年,他虽不是个能干的皇子,但也算乖巧伶俐,一个出身不低的皇子能做到如此与世无争,辛苦建立起的父子亲情却并不似他想的亲密无间,如何能不难过呢。”
狂风再次袭来,暴雨如注,檐角一方瓦片已是摇摇欲坠,一如那披着君臣外衣的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