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亥时许,断断续续的小雨停了,朝天宫西大街显得格外的冷清。请访问
兴记钱庄早已经关门,两只高悬的大红灯笼照亮了店铺前的大片空地,黄炳文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正对着兴记钱庄的店铺门口;两边站立着十多位手执水火杀威棒的东厂番役。
有位番役准备前去敲门,黄炳文叫道:“再等等,他们跑不了的。”
约莫半刻钟,南京锦衣卫所的陈千户等人也到了,说实话,陈千户真不愿来,但看在厂公黄锦的份上,在牛道士的一再哀求下,带了二十多名校尉赶来了。
陈千户一见黄炳文,就抱拳问道:“请问黄大人有何吩咐?”
“呵呵,陈千户,别来无恙啊,本官此番来南京尚未登门拜会,是因为暗中在调查一个忤逆案,今日请你们前来帮忙,功劳自然有你们一份,弟兄们辛苦啦。”黄炳文微笑着矜持地答道。
陈千户自然知道庞尚鹏的来历,对兴记钱庄有几分顾忌,又知道拒绝不了黄大人,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也怕自己担待不了,便打定主意,只负责周边警戒,笑道:“黄大人真乃狄仁杰在世,盖世的神探,下官自愧弗如,惭愧呀惭愧!不敢和黄大人争功,俺就在周边布防吧,保证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黄炳文微微一笑,答道:“陈千户!巡抚大人马上也到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里有我和海大人在,你不必担心,派你的人马包围兴记钱庄,等我和海大人前去捉拿反贼庞尚鹏!”
听说海瑞一会儿就到,陈千户放心了,本就是来应付差事的,便赶紧离开钱庄门口,和手下人一起在钱庄四周布下了埋伏。
铁牛估摸着海瑞该到了,也赶紧辞别黄炳文到外面等着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威武”声,黄炳文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弟兄们,立功受赏的机会到了,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准备查抄兴记钱庄。”
海瑞到了钱庄门口下了轿子,迈着方步到了黄炳文的马前,黄炳文也不敢怠慢,翻身下了马,站在了海瑞的对面。
海瑞一脸的愠怒,问道:“黄大人,本官不知你为何深夜查抄兴记钱庄?”
“海大人辛苦啦!末将通过明察暗访,得知庞尚鹏的书房藏有大逆不道之物,为了防止庞尚鹏毁灭证据,只好请来巡抚大人和锦衣卫前来帮忙和见证,等会儿请您和末将一起进去查抄,呵呵。”黄炳文笑着答道。
“你若是不能讲明庞尚鹏藏有什么样的违禁之物,恕本官不能奉陪!”海瑞高声说道。
黄炳文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一声,说道:“哼!海大人,莫非那些违禁之物与你也有关吗?你不去是你的事,末将办案合理合法,如果庞尚鹏咬出与你有关,也别怪末将不客气啦。”
黄炳文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海瑞,转身大踏步的到了钱庄的门口。
两旁的番役们也都跟了上来,一群人开始砰砰砰的砸门……
黄炳文往后看了看,只见海瑞怒气冲冲的仍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一排巡抚衙门的捕头和差役,再往外看,能看到铁牛部署的那些地痞无赖,装作看热闹的在四处游动……
过了一会,钱庄店铺的大门打开了,庞尚鹏带着一群保镖迎了出来,对黄炳文一拱手,笑道:“原来是黄大人深夜来访,请恕在下礼数不周,迎接来迟,还望黄大人海涵,请!”
又往外走了几步,对站在广场上的海瑞拱手作揖,高声喊道:“海大人,请!”
海瑞见庞尚鹏神态自若、言语从容,便放下心来,迈方步踱入钱庄。
黄炳文绷起脸来,对庞尚鹏身后的保镖们叫道:“都给我闪开,妨碍东厂办案,灭门九族!”
庞尚鹏一摆手,说道:“闪开,看他们能找到什么违禁之物!”
番役们立刻冲进了庞尚鹏后院的客厅和书房,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这时,杨捕快带着众差役也进来了,负责监督这些番役们的行动。
庞尚鹏的保镖们欲起身前去制止,被庞尚鹏叫住了,庞尚鹏笑道:“有杨捕快在就行啦,况且书房和客厅里的东西,都是我的私人之物,我这个人公私分明,他们只要不动我们库房里的银子和账房里的账本,随他们的便。”
黄炳文胸有成竹,轻蔑地看了看庞尚鹏,突然一阵哈哈大笑,说道:“记得海大人说过,离地三尺有神灵,庞掌柜,你的昧心钱赚的太多了,遭此报应啊!海大人,您说是不是呢?”
以为黄炳文是拿翠花楼存在钱庄里的近百万两银子在说事,庞尚鹏笑道:“呵呵,不错,翠花楼的老鸨子也许这辈子作恶太多啦,离地三尺有神灵,她遭了报应,绝了后,因此,翠花楼被剿之后,那些银子已经全部充公啦,这海大人可以作证。”
黄炳文又看了看海瑞,问道:“海大人,请问您对翠花楼一案调查的如何?难道现在的大茶壶刘保不是那老鸨子的外甥吗?难道庞掌柜比海大人还高明吗?”
由于翠花楼的那些龟奴、粉头、窑姐儿和捞毛的等人,都怯于黄炳文的淫威,集体给刘保作证,硬说刘保是老鸨子的外甥,刘保自己又一口咬定,对于秉公执法的海瑞而言,只好默认,将翠花楼还给了刘保,而庞尚鹏则无需像海瑞那样,坚决不承认刘保是老鸨子的外甥,便将翠花楼存在钱庄里的银子,作为老鸨子的赃款全部上了国库。
见海瑞也没什么好说的,黄炳文对庞尚鹏可谓是恨之入骨,又问道:“庞掌柜,昧心钱好赚不好花啊,你说是不是?我再问你,有多少存在你钱庄的银子,因当事人出事,被你给昧下了?翠花楼的、徐鲲家的、蔡德忠的,呵呵,我还问你,你是不是和汤景的老婆还有一腿,你是不是淫词滥调的书看得太多了?我看你就像拿西门庆,小心遭雷劈!”
听了黄炳文的这番话,庞尚鹏慢慢的琢磨出滋味来了,难道说是那几本书惹出了麻烦,除此之外,黄炳文到底还能抓到自己什么把柄,半夜三更、兴师动众的来查抄自己的书房,难道是吴襄和汤景那天就是来给自己下套的?
想到这,庞尚鹏便面露微笑,吩咐手下人道:“来人,给海大人和黄大人沏茶,请公差们慢慢的查抄吧。”
根据李账房所言,庞尚鹏的yin书和反书都在书房内,客厅里还有一本,倘若不是被刻意藏起来的话,应该进门就能搜到,现在已经搜了半天啦,难道还没有搜到吗?还是那群番役们在借机中饱私囊?
黄炳文不想在海瑞面前丢人,便跑去书房和客厅的门口看了看,只见手下的那群番役们全都趴在那儿,正在慢慢的一本本查找,查过的书扔满了一地……
趁着黄炳文出去的这会功夫,庞尚鹏趴在海瑞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海瑞马上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置信,转身趴在身边的侍卫史世用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史世用点了点头,马上离开了兴记钱庄,快马加鞭前往汤府。
此时,汤府也是热闹非凡……
后晌,韩小玉把阿萍送回了汤府,天也已经擦黑了。
婉兮告诉小玉,刚才在院子里还听到了西北角里孩子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孩子就不闹了,小玉觉得阿敏应该没事,连门也没进,便又急匆匆地返回了栖霞山。
阿萍慌慌张张地冲进府中,正好碰见何氏夫人,问道:“婶婶,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何氏夫人也是去娘家上坟扫墓刚刚回来,便答道:“我这也是刚进门,从乡下给你姐姐带了一些鸭蛋回来,正准备送去呢。”
阿萍又急忙跑去角院外的耳房,正好又碰见了宋河,问道:“哥哥,快给我开门,我姐姐怎么样了?”
宋河答道:“没事、没事,我刚才还听见婴儿在哭呢。”
把院门打开,宋河傻眼了,海棠树上有一根手腕粗的树枝折断了一半,三尺白绫还是树丫上摇曳,地下有一条倒着的板凳,板凳旁边倒着一位素装的少女……
阿萍上来抱起了姐姐失声痛哭,宋河也惊恐万分,赶紧跑出来找何氏夫人去了。
何氏夫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过来摸了摸阿敏的脉搏,能感觉到脉搏还在的挑动,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又看了看阿敏的脖子,勒出了一条血淋,抬头望了望那根折断的树枝,念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啊!”
“阿萍,不要紧张,你姐姐没事的,快跟我一起把她抬回屋去。”何氏夫人说道。
阿萍这才摸了摸姐姐的鼻孔,似乎没有了呼吸,哭道:“婶婶,我姐姐死了……”
何氏夫人看阿萍也帮不上忙,便将在地上阿敏放平了,使劲挤压她的前胸,按压了好一阵,又拿手指在阿敏的鼻孔前放了一会,能感觉到呼吸了,便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说道:“阿萍,你姐姐真的没事,快像我刚才那样,再使劲给她压一阵,然后对着嘴给她使劲的吹……”
阿萍照做了,又摸了摸姐姐的鼻孔,能感觉到呼吸了,才擦擦眼泪,但还是十分紧张地问道:“婶婶,我姐姐怎么还不醒啊?”
“她现在还处在昏厥中,咱俩把她抬回房去,我赶紧去给她请郎中。”何氏夫人说着,便搬起了阿敏的脑袋,阿萍在后面拖着她的双脚,二人吃力的把阿敏抬回了屋中,放在了床上。
阿莹刚才哭了半天啦,这会儿睡得正香,害怕吵醒孩子,何氏夫人安抚道:“阿萍,你千万不要着急,安静的呆在这,我很快就带郎中过来的,你姐姐不会有事的。”
阿萍见何氏夫人要走,哭着问道:“婶婶,我姐姐还能醒得过来吗?我好害怕啊……”
这时,小汤琼走了进来,叫道:“娘,这个姐姐怎么啦?”
“琼琼,乖,快跟娘出去,不要打搅姐姐的休息。”何氏夫人拉起汤琼就往外走。
“婶婶,让妹妹陪我呆一会吧,我真的好害怕……”
何氏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走了,嘱咐门口的宋河,对角院里多加留意,便亲自请郎中去了。
阿萍默默的看着姐姐,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汤琼劝道:“阿萍姐,别哭了,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
阿萍哪有心思听小孩讲笑话,便没有理她。
汤琼觉得挺没趣的,随手在桌上拿起一页纸看了起来,过了一会,睁大眼睛问道:“阿萍姐,把你托付给朱辉是什么意思?”
阿萍一愣,转身看去,是姐姐上吊前留下的遗书,便一把抢了过来,只见阿敏把自己的身世写满了好几页纸,有些内容阿萍以前是不知道的。
阿萍边看边哭,看到最后,阿敏在信中向请海瑞、许灵儿和何氏夫人求情,请看在阿萍曾经帮助过许灵儿的份上,委托朱辉将来照顾好阿萍和阿莹……
汤琼童言无忌,问道:“我听说我娘已经把我许给了朱辉哥哥,你也是吗?”
此时的阿萍心都快碎了,哪有心思和汤琼玩,阿萍依稀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其父罗文龙是一位很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听人说父亲将来还能做大官,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与海盗、奸贼勾结在一起,最终家破人亡,父亲被凌迟处死,母亲上吊,姐妹二人流落到海盗窝里……
“阿萍姐,你不知道吧,朱辉哥哥已经有好多老婆了,我觉得他最喜欢的还是清扬姐姐,只可惜清扬姐姐死了……”汤琼也伤心地说道。
见阿萍还不理自己,汤琼撅起嘴来,自言自语道:“听说他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跟别人拜过天地的,一个还给大官老头儿做过小妾,朱辉哥哥肯定不会喜欢她们的,哼……”
阿萍慢慢的清醒了许多,又过去摸了摸姐姐的鼻孔,觉得比较正常了,看见汤琼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不禁乐了一下。
汤琼非常敏感,问道:“阿萍姐,你在笑话我吗?”
“不是呀,我姐姐是说,她要是不在了,拜托朱辉照顾我和阿莹,现在我姐姐没事了,那就用不着啦。”阿萍答道。
“那好吧,阿萍姐,我跟你说实话,我爹说朱辉哥哥命犯桃花,我看他一点也不喜欢我,整天对我凶巴巴吧样子,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看啊,你和他挺般配的。”汤琼说道。
阿萍一想起今天趴在朱辉的身后,用脑袋顶住他的后背,抱着他的腰,小脸顿时红了起来,马上低下了头。
汤琼又问道:“阿萍姐,你今天是不是和他一起去栖霞寺了?有没有见过那两个小妖精?”
阿萍想起了千佛庵中见到的那四个尼姑,其中有一位简直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便向汤琼打听起她们的来历,小汤琼哪知道那么多,便将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按照自己的想象胡乱地讲了起来……
正在两个小女孩语无伦次瞎聊天的时候,何氏夫人请来了郎中。
老郎中过来给阿敏把了脉,开出了一副方子,何氏夫人拿到外面想派宋河去抓药,发现朱辉已经回来了。
朱辉得知阿敏真的寻了短见,也非常紧张,听说郎中也来了,应该没有大碍,便急匆匆的跑去给阿敏抓药去了。
等朱辉抓回药来,送进了西北角院,此时,郎中已经给阿敏做了针灸,阿敏醒来之后,阿萍扑进了姐姐的怀里,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阿莹也被吵醒了,小汤琼过来哄孩子,何氏夫人在轻轻的拍打着阿敏的后背,低声劝慰着二人……
老郎中把朱辉取来的药打开,开始给朱辉讲述这些药的使用方法……
这时,婉兮悄悄的进来了,把朱辉拉到一旁,趴在他的耳边低声的讲了一会儿。
朱辉赶忙把手中的草药放下,急匆匆地出了角院,来到自己的屋中,换上了锦衣麒麟服,外罩对襟甲,头戴无翅乌纱帽,挂上腰牌,身配绣春刀,一路小跑到了外面的门房,只见史世用正在着急的等在那里,便上前来施礼问候。
宋河一见哈哈大笑,问道:“哥哥,真是威风凛凛,啥时候也给咱弄这么一身?”
远看着婉兮回来了,朱辉答道:“今晚跟我前往杨记钱庄捉拿反贼,立下功勋,王冲哥哥来给你请功。”
“好嘞!”宋河答应一声,见婉兮回来了,便又说道:“婉兮,你好好看好家,等咱立功回来,再给你讲全真七子的故事。”
婉兮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宋河,点头答道:“去吧,小心点。”
史世用带着这哥俩先去请来上元县县令及县衙的班头,又到巡抚衙门召集了二十多名差役,在朱辉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府巷,马上把杨记钱庄包围了起来。
朱辉和上元县县令彼此点点头,县衙的班头上前敲门,高声叫道:“上元县公差奉命办案,快开门!”
杨记钱庄的人基本上都被黄炳文和铁牛带走了,杨公子听见了喊声,手执一卷书稿,慢悠悠的刚刚打门打开,几个衙役上来就把杨公子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