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打开院门,汤景和朱辉回到家中,过了二进院,高悬的大红灯笼也熄灭了,漆黑的大院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烛光。
汤景看见清扬从西耳房出来了,问道:“她们俩老实吗?”
清扬答道:“叔叔放心吧,这里有我在,保证看护好她们。”
“嗯,夜里警觉点,明天我再多请几个人来,可不能出一点岔子,你回房歇息去吧。”汤景对清扬说着,拉起朱辉到了自己的书房。
把书房的门关好了,汤景忧虑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陈元化来了南京?”
“嗯,叔叔,不会有错的,我亲眼看见他带着一群人,可能都是从日本国回来的,他们一起进了翠花楼,我还以为你和他们有什么瓜葛呢。”朱辉答道。
汤景神色黯然,低声叹道:“唉,该来的一定会来,躲也躲不掉的,这伙人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跟他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被掠去伊岐岛的这么些年,为了保住全家的性命,我是费尽心机,跟着他们也干过不少坏事,现在想起来就心惊胆寒……”
“叔叔,他们为什么没有把你派往宁波,而是把你派去了朝鲜?”朱辉问道。
汤景答道:“一言难尽啊,小子,你不知道,我跟着海盗这些年,每次出去抢劫,眼看着这些亡命徒拿命根本不当回事,我忍气吐声不就是为了保住一条命吗,所以,一遇到危险我就装死,就这么苟且偷生的活了下来,虽然那些喽啰们都认为我是胆小鬼,可是邓碧川觉得我是个福将,呵呵,林一官找邓碧川要人的时候,首选就是派我来宁波,我可是高兴死了,可这林一官极其狡猾,听了邓碧川的介绍,觉得我不可靠,经过一番挑选,让我先去朝鲜当差,让那王掌柜来考察我,再纳几个投名状,如果真是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卖命,将来把我派往京城,来配合他们勾结倭寇取大明的江山。”
“呵呵,当时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把我和灵儿姐姐杀掉的?”朱辉笑道。
汤景认真地答道:“那是!当时要是能杀了你们,我可就立了大功啦,真没想到灵儿姑娘还有那李舜臣会能就我,唉,想来是老祖宗保佑吧。”
“如今,伊岐岛的海盗已经被铲除了,林一官还不知道死活,你觉得陈元化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你和这个陈元化关系如何?”朱辉又问道。
汤景答道:“陈元化自幼被倭寇掠到日本,这小子脑袋很活络,认了平户藩的藩主松浦隆信做了干爹,邓碧川都让他三分,这也是林一官看重他的,把他派往最重要据点的原因,这小子来宁波之前,还专门问过我一些江南一带的商情,听他的意思,是想好好在这做生意的,我的感觉是,他真正的主家是松浦家,如果是现在林一官和邓碧川都已经死了,他没有必要找我的麻烦,没准我们还能搭伴做生意呢。”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汤景笑了笑,知道是月儿来了,赶紧跑出来开门,嘴里还在乐呵呵地叫道:“来了、来了,看你猴急的,小****!”
开门一看,却是何氏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身后站着婉兮。
婉兮手提着宝刀,指着月儿,月儿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
何氏把一张画像递给汤景,说道:“看看吧,这画上之人是谁!”
朱辉忙端着蜡烛凑到近前,汤景把画像打开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画上之人一看就是阿敏,急忙问道:“这是哪来的?”
何氏上前,一把将画像夺了过来,目光犀利,直逼汤景,问道:“你们回来不久,就有人来找月儿,幸亏婉兮细心,看见了来人交给了月儿这张画像,很明显就是海大人让我们看管的阿敏,我想知道,这阿敏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给月儿送来的这张画像,送画之人又想干什么?”
朱辉看看汤景哑口无言,神情呆滞,答道:“婶婶,我和叔叔刚才在大街之上,看见了从日本回来的海盗陈元化,月儿一定是和海盗陈元化有关联。”
月儿吓得赶紧匍匐在地上,哭道:“这可是砍头的罪名,朱辉公子莫要瞎说,我一直在这府上当丫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和海盗有瓜葛呢?”
“那你说说还能有谁画出阿敏的画像,送到你的手里?”朱辉也问道。
汤景蹲在月儿面前,看着美人娇滴滴的泪流满面,想伸手把她拉起来。
何氏把三寸金莲一跺,怒道:“不要脸的东西,回房睡觉去吧,明日我把这小狐狸精交给海大人,让官府来处理吧,若是勾结海盗,哼,月儿,你就得被凌迟处死,你江北老家一族就得灭门!”
月儿可是吓坏了,爬到何氏跟前,哭道:“夫人饶命,月儿知错了,我、我真没有勾结海盗啊……”
看着失声痛哭的月儿,何氏又有些于心不忍,问道:“那你说说,是谁来交给你的这张画像?”
“夫人饶命,我、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给我这画像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月儿哭着答道。
“月儿,死到临头您还在狡辩!”婉兮怒道。
何氏看清扬也出啦了,命令道:“婉兮、清扬,把她先捆起来,明日送往巡抚衙门。”
清扬已经准备好了绳子,把月儿拉起来,婉兮也上前帮忙,二人一会就把月儿五花大绑,准备把她带走先关起来。
月儿挣扎着又跪在何氏面前,哭道:“夫人饶命,是、是吴襄派人给我送来的,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何氏根本不信,摇着头问道:“海大人正在捉拿吴襄,他还敢在南京待着?再说了,吴襄怎么可能会有阿敏的画像!”
“夫人,我、我没有说谎,确实是吴襄派人送来的。”月儿哭诉道。
朱辉把汤景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叔叔,郭奕将军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朝廷也在到处寻找阿敏,也许吴襄是受了东厂的委托,拿这画像来找月儿的。”
汤景点了点头,走到何氏面前,无奈地说道:“夫人,先不要动怒,等搞清楚再说吧。”
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早已惊动了汤母,老太太一个人赶紧出来了。
灵儿和郭奕临走前专门给老太太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阿敏是隆庆帝的老相好,看见这家里正在吵的沸沸扬扬,赶紧劝道:“儿媳,都跟我到客厅来。”
清扬又回去守着西耳房,其他人都跟着老太太进了正房的客厅,何氏把门关好了,等着老太太问话。
老太太说道:“儿媳,这里没有外人了,家里的事情不能瞒着你,我给你交个实情,这也都是郭将军走前给老身交代的,这阿敏是朝廷钦犯罗文龙的女儿,当年隆庆爷还在做裕王的时候,差点被先帝嘉靖爷废了,裕王想找严嵩帮忙给自己说情,又怕被人告密,当时这罗文龙还是翰林院的太学生,交好严世藩,裕王只好走罗文龙的门路,给那严嵩父子送礼,才得以保全太子之位,这阿敏自小被送进裕王府读书,受到裕王的恩宠,裕王登基后念念不忘,可又因罗文龙勾结海盗,成了朝廷的钦犯,早已被凌迟处死,阿敏姐妹也失踪了。隆庆爷登基后,不敢明目张胆的寻找这阿敏,就借着选秀之机,访遍了大江南北,也没找到,前首辅大学士徐阶因阻止当今圣上寻找阿敏,已经丢官罢职,东厂甚至放出风来,谁要是能找着这个阿敏,谁就能升官发财。”
何氏没想到这阿敏有如此的背景,赶忙问道:“母亲,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答道:“儿媳,现在你应该明白了,阿敏姐妹为什么能惊动应天巡抚海大人,亲自来我们府上安置,海大人知道,这阿敏一旦落入他人的手里,必然会走漏风声,一旦被当今圣上知道,就怕隆庆爷要人,万一隆庆爷把这阿敏宠在身边,对江山社稷可是天大的祸害,海大人又不忍心荼毒生灵,只好把这姐俩圈禁在咱们家里,不管怎么说,咱家虽然败落至此,那也是开国元勋东瓯王之后,为了不让海大人为难,咱们也算是为江山社稷尽点力吧。”
何氏明白了来龙去脉,想了一会,说道:“母亲说的是,一旦把月儿交给官府,她要是不顾死活,胡说八道,把这个秘密宣扬出去,那海大人也就不好办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处置月儿呢?”
婉兮举起刀,说道:“我这就杀了她!”
吓得被五花大绑的月儿倒在地上,打着滚到了老太太近前,哭道:“老祖宗饶命,打死月儿也不敢到处乱说。”
汤母看看何氏,问道:“儿媳,你说咋办?”
何氏也没了主意,汤景还在色眯眯的看着月儿,心里直痒痒,绷着脸一直也不说话。
月儿哭道:“老祖宗,将来吴襄要是找不到我,一定会怀疑这阿敏就在咱们的府上,他要是在锦衣卫或东厂那里告了密,怕是海大人也拦不住了,老祖宗饶命,月儿绝不敢瞎说。”
大家都在无奈之时,朱辉问道:“月儿姐姐,委屈你给阿敏姐妹做丫头,把你和她们一起看管起来,你愿意吗?”
月儿赶忙答道:“公子说的是,月儿本来就是做丫头的命,愿意做牛做马,效忠汤家。”
汤家直咧嘴,心道:以后再想玩这月儿可就麻烦了。
朱辉斜眼看了看汤景,神秘一笑,到汤母面前施礼问道:“奶奶,这样安排可好?”
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月儿姑娘,那就委屈你了,今后吴襄要是再派人找你,还指望你能帮着圆好这个谎,否则,刚才何氏夫人也不是吓唬你,海大人就能把你凌迟处死,你江北老家就得灭门!”
月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米,哭道:“老祖宗的大恩大德,月儿没齿难忘。”
“婉兮,给她松绑,今后就让月儿伺候阿敏姐妹吧。”汤母说道。
汤景赶忙给母亲施礼,说道:“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儿子不孝,打搅母亲休息了,我看,今儿就先不打搅阿敏姐妹了,今晚就让月儿到丫鬟们住的后罩房,找个单间关起来,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吧。”
汤母知道儿子没怀好意,把眼一瞪,怒道:“她要是大喊大叫,把这秘密说给那些丫鬟们,你能把她们全都杀了不成!混蛋的东西,今后你给我搬出书房,到何氏夫人的东厢房去住!”
汤景怔了怔,还想申辩,朱辉明白汤景的意思,劝道:“叔叔,奶奶说的是,家和万事兴,快去陪着婶婶休息去吧。”
何氏夫人给婆婆道了个万福,又命婉兮把月儿送到阿敏姐妹住的西耳房,朱辉也给老太太道了晚安,跟着走了。
老太太盯着汤景,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若是你,在日本那些年就不会苟且偷生,这哪像老祖宗东瓯王的之后!”
“母亲,不苟且偷生,如何能有今天?”汤景申辩道。
老太太冷笑一声,说道:“呵呵,苟且偷生也就罢了,为娘也深知你的毛病,但做人却不能没有良知,这些年,儿媳能把家撑起来,带好了两个孙儿实属不易,你若敢嫌弃何氏,我绝不答应!今后何氏夫人就是一家之主,我听说老管家汤诚等人已经回来了,你为何不让他们回家?你明日赶紧把汤诚请来,咱府里离不开汤诚。”
汤景没想到母亲做出如此安排,赶忙说道:“母亲,汤诚正在太仓黄渡港造船,我还准备把生意再做起来。”
“嗯,娘这也是为你好,你主外,何氏主内,若是汤诚不能回来,就让儿媳找新管家吧,你好好做你的生意,今后千万不能再惹是生非,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