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雅方才宽心,两名婢女已服伺着女子下了头。
女子站直身体,婢女们又伺候着去了外赏、罗裙,捧了净盆、软帕、口杯和痰盂,伺候着那女子洗脸、净手、款漱,待一应做完,婢女们勾起床前的第一幕纱帘,女子款款步上前踏,向游雅靠近而来。
游雅虽然有些苦恼若被发现该如何解释,但心中更多的确是期待,这个自己处心积虑“想娶”的女子,究竟长的是何模样?脑海里浮现出一人的形容,秀美的脸庞上生了一双如出生幼儿般清澈的眼睛,游雅不禁遐想起来,不知这公主可也有这般纯净的眸子?
婢女们勾起了第二幕纱帘,女子又款款行了几步。影像清晰起来,一双丹凤眼、一对弯月眉,面如满月、身态丰盈,即便仅着一件单薄的杏色绢花里裙,也掩不住那仪态万方、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
昭华公主果然如传闻般的美艳动人,只是那神态、表情带着常年缠斗算计的精明与矛盾,与成年后贵为侯爷夫人的元姬颇有些相似。
游雅心中生起了淡淡的失落感,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如他一般活得太过沉重、太过疲累的女人,少了让他渴慕的干净与无争。
游雅自嘲一笑,他这一生愿意与之白头偕老的,定然是如无忧那样明朗纯净的女子啊。
眼见最后的一层纱帘便要掀起,游雅仍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即便被发现又如何,他不过是被掳来的人,这世上鲜少有他应对不了的女子。
游雅正在暗暗酝酿措辞,忽有数人匆匆进来,在木屏外停住。一尖细声音的太监急色道:“公主,得人来报,有刺客混入了王殿。”
昭华公主停下步子,转身对那太监道:“刺客之事自有皇兄处理,必然扰不到我。如今我已歇下,你们自退去吧。”那昭华公主柔美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淡淡的清傲。
“奴才斗胆,正因那密报者说,刺客恐将对公主不利,奴才方带了人来。”那太监对着公主说话不卑不亢,可见自持身份了得。
昭华公主见他不听所令,声音渐厉:“欲对我不利?不知余公公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一在宫中无权无势无可依凭的弱女子,哪里值得刺客的眷顾?”
余公公道:“公主说笑,有皇上顾着,您便是这天下最为金贵的女子。”
昭华公主讥笑道:“皇上?依你之言,若我没皇上的眷顾,便是这天下最为贫贱的女子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会说话开罪了公主,奴才实在该死。”那余公公话虽如此说,但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敬畏惊惧之色。
见他杵着不去,昭华公主似动了气,语气越发严厉起来:“不敢?在这宫里,有什么事是公公不敢的?如今,我这锦华宫里统共就这么些人,要搜也罢、要抓也罢、要杀也罢,全凭你们。左右我这无用的主子,活着保不住他们,死了还能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们。
”
昭华公主话已严厉至此,即便再得势嚣张的奴才也不得不退让几分,那余公公最是有眼力见的人,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这害死落毛凤凰的罪名可不好担待。
余公公咚地一声跪下,接了话道:“奴才该死,扰了公主清净。”
那昭华公主凤目微瞪:“既知扰了我,还不带着人滚?”屏外一阵响动,余公公连忙带着人撤了出去。
寝殿里清净下来,一婢女上前道:“公主何苦去惹他。如今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宫中传得厉害,皆说这宫里离奇而亡的妃子娘娘们便是因得罪了余公公的结果。若他真对公主起了歹心,可怎生是好?”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我虽三年未曾见过我那弟弟一眼,但他既已起意将我嫁给某个侯爷,就暂不会让我出事。”
说着,她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不用伺候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个乖巧的婢女依言退到了屏外。
婢女们退去,昭华公主清浅浅地叹了口气。
经此一闹,她睡意全无。她径直走到妆台前坐下,自精美的妆奁里拿起一枚金光闪耀的钗儿,对着那一抹耀眼的华光黯然出神。
游雅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道,坊间传这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因帝王颇为不舍故迟迟未赐公主婚嫁。如今看来,姐弟俩三年未见,公主未嫁,不是天子不舍,而是不管。
木屏外恭敬的婢女道:“公主,三更天了,可要奴婢们服伺歇下?”
游雅心中纳闷,那婢女的声音听着竟颇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昭华公主道:“我再坐会子,你将垫褥铺成好,自去歇下便是。”
“是。”婢女听言,自屏外步入,径直向床榻走去。
掀起最后一层幕帐,那婢女与游雅照了个对脸。婢女立时双目大瞪,就要呼救,待看清床上人,却生生将惊叫吞了回去。
瑞珠?竟是瑞珠?游雅也很吃惊。
瑞珠认出了游雅,她一边灵巧地铺着被子,用身体遮挡住外面的视线,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公子,你为何在此?”
游雅无奈一笑:“不得已。珠儿快些帮我解开绳子。”
原来,游雅与羲和不同,羲和练的是实打实的武功,而游雅习的却是方外术法。游雅道行太浅,以真气震开所缚自然不行,但若手脚得了自由,极短时间内施个障眼法跑出去还是可以的。
瑞珠赶紧为他除了束缚,二人正想再悄然地叙叙话儿,昭华公主的声音却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珠儿,怎的在里面自说自话起来?”
瑞珠赶紧敷衍道:“奴婢见这被褥外似有一点浮尘,恐污了公主,便嘀咕了那些不仔细的。”
昭华道:“这世间本就没有至纯至净之物,是你太过紧张了些,收拾好便下去吧,我要歇下了。”说着,昭华公主站起身,缓缓向床榻处走来。
瑞珠给游雅使了个眼色,赶紧转身面朝过来的昭华公主福了身。待免礼起身再回头时,游雅已失了踪影。
王殿之外,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两个隐在黑夜中的人,一人是日向侯羲和,一人竟是刚才的余公公。
羲和冷厉道:“你可看得清楚?”
余公公小心回道:“侯爷,小的已确认无误。初得侯爷的令儿,小的便在各宫着人紧盯,又依侯爷吩咐,带着人去了锦华宫,昭华公主将奴才等拦下,我心中疑惑更甚,便在外守到了一更天过,果然见到暮月公子自那锦华宫出来。”
羲和眼中精光浮现,追问道:“他如何出来的?面上可有困窘之色?”
余公公道:“小的瞧那暮月公子仍是如常的倜傥模样。不过他出来得也甚是奇怪,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从殿内到了殿外,刚及瞧见,又不见了影儿。小的委实没料到那暮月公子的轻功如此了得,一时无备,未能跟上看个究竟。”
羲和听了,心沉了下来。果然与他所料不差,真是游雅搞的鬼。如今看来,游雅指使苍梧圣女暗示古虞侯与赤泉侯的事情,怕也是为了扫清障碍。
羲和心里很是不屑,这暮月国公子的野心倒不小,就这么急不可耐不折手段地攀龙附凤,稳固地位?看来,素日里还真是小瞧了他。
另一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赫连钰瞧向了门外。术离静静地站在门口处,披了一身的晨曦,闪耀着摄人的光芒。
赫连钰不及开口相问,术离却坦然地说了出来:“是我,设计者、困你者,皆是我。”
赫连钰暴怒而起,不说一言,毅然拔剑朝他刺去。
术离却不避不闪,仍是稳稳地站在门前。赫连钰执剑对他,责问道:“卑鄙小人,竟无半点愧色?”
术离朗朗道:“为何有愧?不过是为救你们而已。”
赫连钰双眼泛红:“救我们?好一个救我们?我们有何危难需要你这般相救?”
术离目色定然,深瞧他道:“若真有心加害,你还能安然在我面前,还能有机会以剑指着我胁迫我?”
赫连钰被关了许久,又深感自己被愚弄被欺骗,哪里听这些,手中利剑更逼近了几分:“古虞侯,你实在太会做戏,我着实再难信你。”
术离两指夹住那锋锐的剑身,稍微用力道:“不如,你先放下手中之剑,待我说完事情原委,你在好好琢磨,凭你信是不信,我都绝不再多做辩解。”
赫连钰紧盯他半晌,犹疑着收起剑道:“好,我就看看,曾经才辩天下的如玉公子如何的舌粲莲花、颠倒黑白?”
术离清浅一笑:“但我今日实没打算要以言语来说服你。”
赫连钰惊道:“那你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