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古虞侯倒地,方才被困的四人脸色大变,跪地惨呼起来。
无忧向来贪玩,在医术一道上学了个二吊子,包子更是半点不明,二人同时向后张望,伯弈跃身上前,不再袖手旁观。
伯弈俯下身,狭长的目子细观术离的面色,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伯弈面色凝重,术离脉象甚奇,他竟号出了两脉。一脉紊乱跳脱,毒深入骨之状;另一脉时断时续十分虚弱,五识不敏者根本无法觉察。
大宴相别时,自己已出言提醒,但为何术离的毒却较之前更重了。
况且,当日观他神情,他对中毒的事儿必然也是知道的。
术离昏睡不醒,伯弈站起身,对跪地四人道:“古虞侯气虚体弱,乃虚寒之症,刚又苦战一场,难免气提不畅昏了过去,并无性命之虞,诸位还请安心。”
四人一听,激动得朝着伯弈跪伏磕头,感激说道:“此番侯爷能得脱险,实在多亏几位高人相救。”
伯弈示意四人莫在闲话。
四人依言起身,将古虞侯安置到马背上。
伯弈又对那四人道:“林深寒重,还是当快入城镇,加以调理妥当。”
四人中颇有些英武气的年长男子开口:“在下乃古虞侯内侍护将萧惜陌,冒昧请教高人名讳。”
伯弈观此人器宇轩昂,颇有将者之风,回礼道:“将军有礼,贫道烨华。”
伯弈不愿再过多牵进人间权争,故而特意报出他的仙阶道名,点出他道者的身份。
在仙界等级森严,到了极渊天帝治下,仙级就分了散仙、真仙、天仙、上仙、金仙、仙君、仙帝七个尊位。
仙家尊位擢升并不容易,除修为能达外,还得经受对应的劫数,若要取得仙君以上仙阶,就得有赫赫之功了。
伯弈的师父月执子如今仅次仙帝位及仙君,伯弈的两个师兄也相继修得金身晋了金仙位,梨落和伯弈成仙时日尚短皆为上仙。
这一次,伯弈下凡历劫为的便是金仙阶位的功绩,只是他修为尚不达,却因魔界封印一事,提前入世了。
萧惜陌自话中听出眼前人乃修道者,道家素以尊者为大,便机敏说道:“烨华尊者,在下有一事相求。”
伯弈知他意在讨好,也不挑破,微微阖首示意他说下去。
萧惜陌说道:“古虞侯身系一国之危,如今身处险境,我四人势单力薄,恐不能护之完全,冒昧恳请尊者相护。”
说完,四人又整齐地跪拜下去,大有伯弈不应便不起身之势。
无忧最见不得别人客气恭敬,加之事涉术离,赶紧接口道:“师父,正好我们要往赤泉去,不如就与他们同行,一则可多加照应,二则以师父的医理之术,还担心不能调理虚寒之症吗?”
伯弈本有此意,便点头应下。
那四人见伯弈答应,又是一阵虚礼感激之话。
伯弈匀出一匹马安置术离,萧惜陌等四名内侍一旁守护。
伯弈与无忧共骑一骑。伯弈素来对男女大防之事不甚避讳,加之又当无忧乃亲授弟子,也未多想,只将无忧护在身前。
伯弈高大,无忧娇小,无忧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蜷缩在伯弈怀中打瞌睡。
哪知,不一会儿,伯弈的体温就透过单薄的衣料徐徐传来,无忧顿觉浑身各处被烧得滚烫,一时心猿意马。
痴痴去看,见伯弈一头墨黑长发只以单钗束顶,余发如瀑泻下,丝丝缕缕落在自己脖颈、胸前,结起万般情丝,一颗心砰砰乱跳就要脱出一般。
伯弈不晓无忧心思,因身子前倾,男子的温热气息毫无顾忌地紧贴着无忧的耳垂轻轻落下。
这下,无忧彻底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心中又窘又迫,即眷念与伯弈难得的亲密,又害怕自己的表现被人看透了心思。
无奈之下,只得赶紧别开了头,将心思转移开去,寻个话题,与错开一步的萧惜陌闲聊起来。
聊后才知,原来古虞侯出来已近两月之久。
古虞侯夫人女织自嫁入古虞后一直身子虚弱,请了不少名医调养皆不见好。
数月前,古虞侯偶然得知在西北偏北处的赤泉国附近有一种七彩藤,其汁液可医治百病,对体弱症最是有效。
于是便率了一干内侍悄然离国寻找。
谁想就在不日前,古虞侯的行踪不知因何暴露,一路被人尾随追杀至此。
在密林中,古虞侯受了内伤,随从仅余四人,若不是恰巧遇到伯弈师徒,恐将难脱此险。
无忧听后,想着这般优秀的男儿竟对一人情深至此,不惜为她的身子以身犯险,如此一想,对这术离的好感更浓了些。
伯弈听了,仍是一副万年难变的淡然表情,使人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未及酉时,如萧惜陌所言,几人到了赤泉城外。
城门处,修有几排宽敞的马棚,但凡有人入城皆须将马匹统一寄放。
伯弈几人遵规寄了马匹,收好马棚马夫给的一个对牌。
因那古虞侯仍在昏睡中,萧惜陌只得差了手下驮负。
这赤泉虽规矩奇异,但入城戒备倒不算严密,两行棕发碧眼的高大兵士草草查了几人所携物品,并不多做盘问,便放了行。
未入城前,无忧想过赤泉该是怎样的风貌,即叫这名儿,定与泉水有关。
进了城,方知赤泉确与自己所想一致,只见此城背山而立,城内正中最高处立着一足有七八丈高的彩绘宏伟殿宇,一道七色彩虹立跨在殿宇两边,横跨宫殿之上,彩虹两端分泻出两股七彩流泉,笔直落下,没入殿宇两面的巨大泉洞之中,五颜六色的泉水潺潺流动,又分汇入两条渠沟里,渠沟聚集成一条贯通全城的小河。
河道两边修葺着整齐排列的红瓦白墙建筑,多以圆顶筑之,河面上则有不少绘了彩画的小舟。
“难怪要寄存马匹,原来赤泉城的通行全靠船。”包子嘟嘟啷啷,他与无忧二人自入城后便是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入城后,几人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不一会儿就涌上来好几个当地人,只见他们身着高高开衩的短胯衫子,头戴一顶大斗笠,着一双麻系草鞋。
一人拉着伯弈袍袖道:“客官,可是要寻客栈落脚,上船我带你们渡河寻去。”
另一人又去扯无忧道:“客官,我的船又大又宽敞,保你们坐着舒服。”
七嘴八舌的热情招徕,伯弈、无忧不知如何应对,萧惜陌见二人傻住,上前将涌来的数人挡开,喝道:“走开走开。”
那些当地人见萧惜陌一脸肃色,又瞧着身后的几名壮汉都像练家子,只得讪讪走了。
倒是一个不到伯弈半身高的少年执意不去,只见他一顶竹编斗笠遮住半张脸,露着尖尖小小的下巴,此时,毫无惧色地凑近过来道:“客官,瞧你们的衣着样貌,必不是寻常之人。我载你们渡河,保管带你们寻到一家又洁又静的客栈。”
萧惜陌本想赶人,伯弈摇头阻下,又示意少年在前带路。
少年揽到生意,颇有些喜形于色,恭恭敬敬行了礼,请伯弈几人跟随。
包子见那小孩一直半侧身走路,在后低声评价道:“这小孩儿,倒是个懂事的。”
几人几拐几绕,在一排彩船的最边角处见到了一条草蓬搭的小船,窄窄小小破破烂烂。
萧惜陌一见,略带了怒气道:“你这小孩真不实诚,就这船还能载人?”
想着让侯爷搭这船过河,其他的护卫心中也很抗拒。
少年扶正斗笠,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急急辩解:“客官,我这船儿虽普通,但我划船的技术可好了。而且这赤泉城内没有我不知道的地儿,一会儿必能舒舒服服地载你们找到满意的住处。”
萧惜陌转头看伯弈,伯弈也不多言,微撩衣摆,率先踏上船去。无忧见师父上去,也赶紧拎着一脸嫌弃的包子上了船。
几人在船上坐定,少年摇动船橹,船摇摇晃晃地行了出去。
少年立在船头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天落碧泉,滋养一方,七霞为绫,彩藤为聘,九天玄女,五载迎郎了哟……”歌声说不去出的清脆悦耳。
几人细细听来甚觉有趣,伯弈凤目生澜,只觉这少年所唱很是蹊跷。
水面雾气缭缭,又带了一点清甜的香,无忧、包子二人兴致高昂,趴在船弦处,用手轻轻划开微动的水波。
水面激起一抹七彩水绫,二人咯咯笑开,畅快得很。
船行水面,两岸景致尽收眼底。
河道两岸直接房屋,每座建筑间以花圃相隔,岸上行人如织,以女子居多,大多着一件大袖连身的宽松蝶形大衫,一串串五彩珠饰悬挂颈脖、手腕各处,头上也是夸张艳丽的头饰,颇有异域的风情。
伯弈忽然开口:“小哥,你刚才唱的曲儿倒是有趣。”
少年脸有得色:“客官好耳力,那可是我们赤泉的民谣,唱的是我们赤泉的荣光。”
伯弈略略勾了勾眉:“哦,有何荣光?”
难得伯弈主动与人攀谈,无忧、包子也竖起了耳朵。